第4章

「為什麼？」我打斷她。

 

「我自問曾經待你不錯，得了什麼好玩意處處都想著你，央著爹爹讓你來國公府的學堂念書，我娘採買新衣時也為你多備一份，我江家可有苛待你？」

 

江茴聽了這話，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江知意你說這話竟不覺好笑嗎？」

 

江茴屏退了宮人。

 

「你知道嗎，我最惡心的便是你這副樣子！你以為你為我好？憑什麼我費盡心思才能得到的東西，你勾勾手指便能擁有？憑什麼我要去撿你家手指縫裡撿東西過活？就因為我是庶出！我家是庶出！」

 

我看著她，與素日裡溫婉的江茴完全是兩個人。

 

「在你心裡竟是如此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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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不過還好我爭氣，給自己博得了個皇後之位。」

 

「你要我給你便是了！為何要害我江府上下！」

 

江茴又笑起來：「那是你爹自己傻！常常帶著我爹進出書房，想留點什麼東西太容易了。」

 

我渾身發抖，平時待我極好的庶叔竟做出這種事。

 

我怒極，抬手想打她，她仍舊看著我笑。

 

耳邊是她尖細的笑聲。

 

江茴摸著肚子似乎是說了什麼。

 

我看向她身後的錦鯉池。

 

用力將她推了下去。

 

15.

 

江茴的孩子沒了。

 

鳳棲宮裡亂作一團。

 

我被人按在地上跪著。

 

原來江茴當時說的是她懷孕了。

 

太醫急匆匆地趕來，江茴痛苦的聲音不斷傳來。

 

裴南衡也來了。

 

他右手纏著繃帶，冷著臉坐在大椅上。

 

我冷眼看著他。

 

「國公府謀逆一案，你從中助力得多少？」

 

雖說堂叔在我爹書房中藏了謀逆的證據，但堂叔僅僅是御史而已。

 

我爹從不站隊，為何偌大的國公府一夕之間毫無徵兆就被抄了家。

 

我爹昔日的門生在裴南衡登基前屢被貶謫。

 

一生忠義的國公大人怎麼連個替他說話的人都沒有？

 

反而與我爹政見不同的人節節高升。

 

是誰在推波助瀾，或者說，這一切都是裴南衡算計好的。

 

裴南衡正欲說話。

 

一個小丫鬟從裡間跑出來說江茴大出血了。

 

裴南衡顧不上我，進了裡間。

 

我看著丫鬟太醫進進出出，江茴痛苦的喊叫聲和宮人的說話聲交織在一起。

 

太醫出來通報，江茴溺了水，又出血太多，暈過去了。

 

裴南衡緩步從裡間出來，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你滿意了？」

 

裴南衡冷冷地說。

 

「她說是庶叔陷害我家，你……」

 

「你先回攀雲閣，朕會徹查。」

 

裴南衡捏了捏眉心。

 

「你S害皇嗣，皇後不會善罷甘休，罷了……你先回去。」

 

我轉身就走，隻聽見他的輕嘆。

 

裴南衡的解決辦法是先給我庶叔安上叛國的罪名。

 

又一個江家被抄了。

 

皇後一家通敵，舉國震驚。

 

裴南衡又頒布聖旨，皇後被廢，感念皇後孕育子嗣，又經流產之痛，留居鳳棲宮。

 

知情者都被S了，隻當江茴是因江家被降罪而流產的。

 

裴南衡把我從這件事裡完美地抹去了。

 

得知這件事的時候，我坐在攀雲閣的榻上喝茶。

 

裴南衡在書桌上看奏折。

 

他右手大約是廢了，左手用得倒也還可以。

 

「如此，你可滿意？」

 

我面無表情，心中早已驚濤駭浪。

 

裴南衡他，做事如此決絕。

 

「你倒是看得開，那是你的骨肉。」

 

裴南衡輕笑一聲。

 

「阿意，你說我是不擇手段的小人，那我便做一回小人。」

 

我看著他的側臉，隻覺得恍若隔世，當年那個細膩溫柔的裴南衡早已經不見蹤影。

 

16.

 

我讓李同帶著我去鳳棲宮。

 

「心情如何？」

 

我看著一身素白，毫無昔日皇後風光的江茴。

 

「是來看我笑話的？」

 

「堂姐，你不該害我一家，你可後悔？」我冷眼看著她。

 

「呵。」

 

江茴盯我半晌突然笑了。

 

「江知意，你知道嗎，昔年我與你一同參加京中宴會，大家都說我沾了你的光，說我家得了江國公的恩惠。你如今這樣施舍一般的目光，我早已嘗盡千萬遍……」

 

江茴自顧自說著。

 

「我爹說，人要懂得往上爬，他就是從一位小小芝麻官爬到了如今的位置。」

 

「可惜啊，他是個庶出，到S也不能越過你家去。」

 

「同樣是江家，怎麼你卻能風光無限？我隻能跟在你身後？」

 

「我原不想害你，可我遇到了裴南衡。」

 

江茴轉頭盯著我說。

 

「他隻不過一個庶出皇子，竟還奢望得到國公府助力？」

 

江茴癲狂地笑起來。

 

「我們都是庶出，我們才是良配！我勸說我爹陷害你家，我爬到了我爹爬不到的位置，我幫裴南衡坐上了那個寶座。可是他卻不舍得S你了……」

 

「皇後確實不好當啊妹妹，我看著他寵愛別人，看著他縱容你，我都不在乎！我隻要權勢，你知道嗎帝後大婚那日，鳳袍是那樣精美，鳳冠是那樣耀眼，我看著所有人對我下跪行禮……」

 

「夠了！」

 

我打斷她，江茴似乎瘋了一般，撫摸著小腹笑盈盈地看著我。

 

「江知意，你會害怕嗎？我未出世的孩子，被你害S了！」

 

「我不知道你懷孕了。」

 

我攥著裙擺。

 

這時我才真切意識到，我親手S了一個未出世的孩子。

 

江茴隻是看著我笑。

 

「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你與裴南衡一樣的冷血……你們是一路人哈哈哈哈哈哈。」

 

我後退幾步，轉身跑走。

 

江茴在我身後大叫。

 

「江知意S了我的孩子！江知意S了當朝皇後的孩子！哈哈哈哈哈哈哈！」

 

17.

 

攀雲閣變成了裴南衡的御書房。

 

他日日在樓裡辦公。

 

「阿意，再過幾日便是你的生辰了。」

 

他心情很好。

 

我聽李同說如今天下太平安定，他確實將這個國家治理得很好。

 

「想要什麼禮物。」

 

我捏著手帕，又想起江茴的話。

 

「江知意，你害S了我未出世的孩子。」

 

「你與裴南橫一樣冷血。」

 

思緒恍惚，陳三瞪圓的雙眼又浮現在我眼前。

 

「讓我出宮吧。」

 

我低聲說。

 

他似乎有些驚訝。

 

「你是一個好君王，我不知如何報仇。」

 

裴南衡看著我。

 

「你還恨朕？」

 

「滅門之仇，不敢忘。」

 

「為何不想報仇了？」

 

「還記得你爹說的嗎？不該心軟。」

 

裴南衡走過來牽著我的手。

 

「你庶叔一家是我S的，若換成你，你不會做得如此果決。」

 

「所以，你做不到的，我來替你做。」

 

他將我的手放到他的心口。

 

我看向他，感受他的心跳。

 

他近來得空便會為我畫像，仿佛我未曾被抄家，他也還是一個皇子，仿佛我們都期待著婚約。

 

裴南衡看著我，在畫布上落筆。

 

「明日便是你生辰了，朕明日在生辰宴上將鳳印名正言順地交給你。」

 

我失笑：「我想要的從來都不是皇後之位。」

 

他看向我，期盼著我繼續說。

 

「生辰之後，讓我出宮。」

 

裴南衡搖頭。

 

「生辰宴會也不必了，就在攀雲閣吧，你我兩人足矣。」

 

我看向裴南衡，顯然我說的不是他想聽到的。

 

過了半晌，他輕嘆一聲。

 

「那便依阿意的。」

 

生辰這日，我讓裴南衡在攀雲閣外等我。

 

我將裴南衡所作畫像沿階梯懸掛，周遭擺滿香蠟。

 

我倚著窗，等到日暮西沉，才讓裴南衡進來。

 

我眼看著他從階梯上樓。

 

他走得很慢，細細看著畫像上的我。

 

「裴南衡，你可曾後悔過？」

 

我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他不回答，低聲笑了。

 

「阿意，你可否再為我彈奏一曲？」

 

他停在臺階上，望向我，面上浮現回憶神思。

 

「你可記得，我初次登府拜訪？其實我看到了你藏在屏風後的衣角，也聽到了你發髻間的珠花聲響。」

 

「當時我便想，這家的女兒應當是個活潑的人。」

 

「其實我並不在意誰是我的皇子妃，隻想在一眾皇子中保全自身。」

 

「我以為國公府會成為我的靠山，可是命運真是半點不由人啊, 我也曾想過做一個闲散王爺。」

 

裴南衡看著我笑了。

 

「皇家爭鬥, 哪有保全法？所以江茴把登頂皇位的機會送到我手邊的時候，我猶豫了。」

 

「這條路很孤獨，很痛苦，到最後，國公府竟成了我最大的阻礙，隻有國公府倒臺, 我才能在朝堂立足服眾。」

 

「不過我還是心軟了，我回頭看去，發現自己早已經對你情根深種，我想，社稷與情愛為何不能兼得呢？」

 

「你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我打斷他。

 

裴南衡繼續說著。

 

「直到我坐到這個位置上，我才驚覺高處不勝寒。」

 

「我開始想念你的琴聲, 想念你的叮當作響的珠花，想念你靈動的裙擺。」

 

「若朕沒有下旨, 沒有與江茴合作, 不再追求權力, 你我的結局會不會不一樣？」

 

裴南衡自嘲一笑。

 

「阿意，我想我真的做錯了……」

 

我不說話, 看了看手中的火折子。

 

攀雲閣是木質樓閣，我又將畫布掛了滿樓，香燭一地。

 

裴南衡似乎沒有上來的意思。

 

21.

 

我沉默, 隻要我松手，頃刻間即可大仇得報。

 

「阿意，你若是動不了手, 朕替你來。」

 

裴南衡緩步上樓。

 

端起地上香燭，點燃畫卷一角。

 

轉眼間大火便蔓延開來。

 

我怔愣在原地。

 

「阿意, 隻要你心中對我有一絲愛便足矣。」

 

裴南衡將我打橫抱起往後院跑去。

 

火舌開始席卷整座攀雲閣。

 

我問他為什麼。

 

裴南衡看了我一眼。

 

「你說與朕不S不休, 到最後還是心軟了。」

 

大火燒得很快，樓柱不停地坍塌。

 

橫梁倒塌，砸在裴南衡身上, 他生生扛下, 鮮血從嘴角溢出，滴落在我臉上。

 

我沒想到他會舍身救我。

 

「裴南衡……」

 

他對著我笑，伸手擦去我臉上的血跡。

 

火勢越來越大，目光所及猩紅一片。

 

「阿意……」

 

「欠你的命, 朕今日便還給你……」

 

「你我果真是……至S方休……」

 

裴南衡說著將我大力往外推了出去。

 

我看著他被火舌吞噬, 淚水不自覺湧出。

 

暗衛們這時候才衝進來, 將我與裴南衡帶出火場。

 

裴南衡昏迷過去, 我也沒了意識。

 

三個月後, 我求裴南衡放我出宮，他沒再挽留。

 

我去了江南，在一處尼姑庵削發為尼, 長伴青燈古佛。

 

我日日誦經, 期盼能消除我的罪孽。

 

裴南衡成了人人稱道的好君王。

 

他曾讓人送來一把上好的古箏。

 

我拒絕了，我讓人回話。

 

「你我之間，此生不復相見。」

 

也許這是對他最好的報復。

 

我爹說得對，不要恨, 要輕松地活下去。

 

鸞箋偷寫伊名字，琴語依稀。

 

箏語依稀。花影無媒忽進帏。

 

蘭因絮果從頭問，吟也悽迷。

 

掐也悽迷。夢向樓心燈火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