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鼻子一酸，看著窗外白茫茫的一片，眼淚差點就要落下。

「你不開心嗎？」

 

一道聲音從我身後響起。

 

我警惕地回頭，看到了自己的同班同學許知南。

 

我一愣，慌忙低下頭，不想讓他看到我流淚的模樣。

 

許知南是我的同班同學，也是我們學校的第一名。

 

隻是我與他並不太熟悉，開學三個月都沒有怎麼說過話。

 

「我最近這幾周，總是能在周末看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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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知南小聲說道。

 

我垂下眼，不自然地道：「我隻是因為爸爸媽媽不在家，所以才來圖書館的。」

 

「所以你剛才是因為想念爸爸媽媽才掉眼淚的嗎？」

 

許知南的話讓我有些窘迫，我大聲地想要反駁他：「我才沒有掉眼……」

 

因為聲音太大，不少人的目光都向這邊投來。

 

我一頓，慌忙捂著嘴低下頭，心裡暗暗怨恨著許知南。

 

許知南垂下眼看我：「抱歉，是我想多了。」

 

或許是許知南的態度太誠懇了，我一時也不好意思再多說些什麼。

 

「昨天平安夜，你有向聖誕老人許願嗎？」

 

許知南突然問道。

 

我愣了下：「許願？」

 

許知南點了下頭，將手中的書合上：

 

「據說平安夜向聖誕老人許願，聖誕老人會在聖誕節實現你的願望。」

 

「你可以許願讓你父母早點回來。」

 

許知南說這話的時候，神情帶上了幾分認真。

 

空氣靜默了兩秒。

 

許知南明明是一副唯物主義的模樣，卻說出了這樣有些迷信的想法。

 

他這番樣子著實是有些反差萌。

 

我遲遲沒有回答許知南。

 

許知南也意識到了這句話的幼稚。

 

他垂著眼，剛準備開口，被我截胡了：「我不會許願。」

 

許知南抬眸看向我。

 

我也看著他，思索了兩秒道：

 

「如果說很多人都許下了願望，那聖誕老人就會很忙。」

 

「如果聖誕老人隻有一天來完成這麼多人的願望，那一定會有人的願望沒來得及被實現。」

 

「所以我不想浪費聖誕老人的時間。」

 

「而且我的願望很有可能會耽誤別人真正需要幫助的願望。」

 

說完這些，我又有些不好意思。

 

這是我第一次和許知南說這麼多話。

 

良久，許知南才輕聲開口：「原來是這樣。」

 

我有些不明白許知南說的話。

 

但我卻在抬眸那一瞬間看清了許知南手裡書的名字。

 

「你也喜歡阿加莎嗎？」我有些興奮地指了指他手中的書。

 

許知南愣了下，點點頭：「嗯，我很喜歡她的書。」

 

那年的聖誕節，是我第一次沒有和父母在一起。

 

我和許知南聊了很久關於書的話題。

 

也是在那天，許知南對於書的理解和表達，讓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心髒別樣的跳動。

 

8

 

也許是過去的記憶刺激到了我。

 

我很想告訴許知南，不要放棄，我願意和他一起去抵抗那個未來會到來的病症。

 

可是一場感冒來勢洶洶。

 

我躺在床上，腦海裡一片混亂。

 

滾燙的額頭告訴我此刻我的狀態一點兒也不好。

 

我甚至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

 

媽媽倒了杯熱水給我喝下。

 

我縮在被子裡，身體一邊冒汗，一邊陷入了沉睡。

 

這一覺我睡得並不安穩。

 

光怪陸離的夢境讓我感覺自己身處在老式電視機的花白屏幕裡。

 

周圍的場景不斷變換。

 

一會兒是圖書館裡我和許知南小聲討論書本內容時的場景。

 

一會兒是許知南黑白讣告上刺眼的內容。

 

一會兒又是許知南那天在教室裡沉重篤定地對我說出「我活不久」的模樣。

 

我感覺自己快要分裂了。

 

一邊是在病床上身子削瘦的許知南，一邊又是背對著我走向黑暗的許知南。

 

似乎兩邊都沒有什麼區別。

 

無論哪一邊，似乎都是在預示著許知南的離開。

 

我不甘心，想伸手撥開眼前混亂的一切。

 

下一秒，我就掉入了一個安靜明亮的病房。

 

房間裡，我看到了臉色蒼白，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許知南。

 

許知南睜著眼睛，呼吸微弱。

 

一個我不認識的人走進了病房，他表情痛苦。

 

許知南的眼睛慢慢移向了進來的人，他似乎拼盡全力想要說些什麼，可到頭來全是徒勞。

 

進來的人似乎明白許知南想說什麼。

 

他攤開手，上面赫然是我送給許知南的那條手鏈。

 

「你放心，到時候我會將這條手鏈和你一起安葬下去。」

 

說著，一個一米八左右的大男人啪嗒啪嗒地流下了眼淚。

 

「如果你早知道有這麼一天，你就會後悔不去找她嗎？」

 

話音落下，我看到許知南的頭微小幅度地動了動。

 

男人愣了下，又哭又笑地說：「你還真是軸。」

 

「你就這樣帶著遺憾離開，我都替你不值。」

 

病床上的許知南像是一個沒有生機的木偶。

 

他一動也不動，唯一有變化的，是他越來越輕的呼吸。

 

我幾乎沒有勇氣再看下去。

 

我用力睜開眼，從床上坐了起來。

 

四肢輕盈了不少，我的身體也沒有那麼滾燙了。

 

身上有些黏膩，我快速下床去洗了個澡。

 

出來時，我的頭有些昏昏沉沉的。

 

夢裡的景象在我腦海裡盤旋回蕩。

 

我一閉眼，就是剛才夢中許知南病床上削瘦的模樣。

 

心底被一種莫名的恐懼所佔據。

 

如果我什麼都改變不了。

 

那為什麼要讓我回來？

 

我快步走到床邊拿起我的手機。

 

給許知南撥去了電話。

 

電話響了兩聲，被接起了。

 

「許知南，我現在就想見你。」

 

我任性的說完這句話後，又不確定的小聲補充了句：

 

「可以嗎？」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瞬。

 

恍惚間我好像聽到了風吹過的呼呼聲。

 

「溫星若，下樓。」

 

我幾乎沒有猶豫，披上了件外套就朝著門外跑去。

 

我從單元樓出來，第一眼便看見了站在白熾燈下的許知南。

 

我小步走過去，站到了他的對面。

 

許知南皺了下眉，伸手將自己脖子上的圍巾摘了下來，圍在了我的脖子上。

 

帶著許知南體溫的圍巾被圍在了我的脖子上，原本冰涼的臉頰微微有些發熱。

 

「你怎麼在我家樓下？」

 

我將臉埋進圍巾裡，聲音沉悶地問。

 

「不知不覺就走到了。」

 

許知南的回答很坦然。

 

他從口袋裡拿出手機，盯著手機看了幾秒。

 

緊接著，在我的注目下他抬起頭：「溫星若，聖誕快樂。」

 

我愣了下，隨後將臉露出來，回給了他一個笑容：「你也是。」

 

「許知南，聖誕快樂呀。」

 

9

 

「快上去吧。」許知南看著我有些湿漉漉的頭發，「別讓感冒加重了。」

 

我沒動。

 

許知南看著我，陷入了僵持。

 

「許知南，為什麼要來找我？」

 

我戳破許知南的謊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

 

許知南沒說話。

 

可我覺得，他的沉默已經是最好的回答了。

 

我向前走了一步，踮起腳，環住了許知南的脖子。

 

「許知南，我做了個夢，夢到了你上輩子去世前的模樣。」

 

我鼻子一酸，眼眶發熱：

 

「我好害怕，害怕看到那讓我無能為力的一幕。」

 

許知南沉默著，身子卻微微有些發顫。

 

「我更害怕，害怕我們都有了一次重來的機會，而我卻什麼也改變不了。」

 

我松開許知南，抬頭看著他：

 

「所以許知南，不要害怕，相信我，我們一起去改變那個未來，好嗎？」

 

許知南迎著我熾熱的目光，仍是艱難地搖了搖頭：「我不想耽誤……」

 

「我不喜歡聽你說這些。」

 

我大聲打斷了許知南的話，「多信任我一點好嗎？」

 

許知南似乎終於是被我的眼神打敗了。

 

他低下頭，聲音發顫：「溫星若，謝謝你喜歡我。」

 

我伸手抱住了他，耳邊是許知南有力而又沉悶的心跳聲，讓人十分安心。

 

「也謝謝你。」

 

謝謝你在那個孤獨的聖誕節陪伴我, 買下了那一罐巧克力分給我。

 

10

 

重新進行一次高考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好在我身邊有一個一直在做學術研究的許知南。

 

在許知南的幫助下，我考上了許知南旁邊的學校。

 

學校的生活沒有什麼太有意思的地方, 我無時無刻都在期待著畢業掙錢。

 

我靠著未來的記憶, 在幾個風口處大賺了好幾筆。

 

輕輕松松就拿下了上輩子拼S拼活還掙不夠的房子全款。

 

許知南仍然選擇了和上輩子一樣的人生軌跡。

 

讀研、讀博, 再到研究院裡工作。

 

隻是這一次, 他的身邊多了一個我。

 

我會監督他認真吃飯, 以及每年的體檢。

 

我還專門出錢請了個營養搭配師來為許知南做飯。

 

許知南上輩子的病永遠是我無法解開的心結。

 

可不管我怎麼詢問他，他也堅決不告訴我他到底是因為什麼病而去世的。

 

和許知南在一起的這些年, 我幾乎將自己所有的事情全盤託出。

 

從喜歡到暗戀，我都講給了許知南聽。

 

可許知南的一切都像是謎一般, 他也從不與我訴說。

 

許知南隻會告訴我。

 

「這份感情來得太早了, 不知不覺就成了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了。」

 

在二十七歲那年, 許知南向我求婚了。

 

我們也在那年冬天飛往了聖誕老人的故鄉。

 

在那裡，我們舉辦了婚禮。

 

在皑皑白雪中, 許知南握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掌冰涼, 聲音悠遠：「這一次，我們是真的在一起了。」

 

我回握住許知南的手：

 

「嗯, 不管遇到什麼, 這一次, 你的身邊有我。」

 

後記。

 

在我的監督下, 許知南每半年就會做一個全身體檢。

 

許知南平安地度過了二十九歲。

 

一直壓在我心中的大石頭終於落了地。

 

許知南的工作雖然繁忙, 但他將其餘的時間都留給了我。

 

在許知南四十五歲時，一場病來勢洶洶。

 

那天許知南在研究院裡暈倒，被同事送到了醫院。

 

我趕到醫院後, 醫生告訴我許知南漸凍症的病情。

 

那一刻，我隻覺得天旋地轉。

 

在我推開病房門, 看到許知南的那一刻，我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

 

許知南倒是很淡定地牽起我的手, 語氣輕松：

 

「我已經很知足了, 這個病晚了這麼多年才找上我，已經是你給予我最大的幸運了。」

 

「這就是你一直不願意告訴我上輩子得的病？」我聲音哽咽。

 

許知南抬起手，柔和地擦去我眼角的淚：「嗯，沒想到這一天還是來了。」

 

我抓著許知南的手，眼淚怎麼也止不住。

 

許知南隻是輕輕地拍著我的背, 像是哄小孩一樣。

 

他什麼也沒說。

 

許知南辭去了研究院的工作。

 

之後的日子, 我陪著許知南在各個醫院奔走治療。

 

盡管知道這是一個幾乎不可能治愈的病症, 可我仍是不甘心。

 

我和許知南去了很多地方, 走過了很多城市。

 

他一邊治療，一邊陪我在當地旅遊觀光。

 

我們在各個地方走走停停。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六年。

 

這六年裡，我幾乎快要生出一種錯覺。

 

以為許知南能這樣和我走很久很久。

 

在第六年的初冬。

 

看著病床上幾乎無法自主呼吸的許知南, 我心如刀絞。

 

許知南拼盡最後一絲力氣伸出手, 想要握住我。

 

我迅速握住他的手，肩膀微微顫抖。

 

「抱歉, 今年聖誕節不能和你過了。」

 

這是許知南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

 

許知南其實說錯了。

 

他不止今年的聖誕節不能和我過了。

 

我安葬了許知南, 獨自飛往了赫爾辛基。

 

那張照片裡，許知南僅僅露出一個側臉，便迷倒了一大批人。

 

「回在」我感受著這裡濃厚的聖誕氛圍。

 

在聖誕節的最後一個小時。

 

屋內的暖氣很足。

 

我站在窗戶邊，看著窗外漫天的雪花。

 

我摩挲著無名指上的素戒，輕輕說道：

 

「許知南, 聖誕快樂。」

 

今年的聖誕我依然沒有許下任何願望。

 

但其實聖誕老人早就滿足了我的願望。

 

在那個抱著書痛哭的夜裡，我第一次對聖誕老人許下了心願。

 

回到過去，我想要和許知南走過彼此的一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