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風渡

第5章

我四肢冰涼,如墜冰窟。


 


這是我第一次窺見,阿爹阿娘的過去。


 


原來長公主口中的皇上的白月光,是我娘。


 


原來阿爹想把酒賣到京城來,是因為想阿娘了啊。


 


老婆婆嗚咽難耐,顫抖著雙手捧出一截頭發。


 


「我是跟著你娘一起入宮的嬤嬤,你娘自缢之前交給我這截頭發,她想讓我帶回少陽城交給你爹。她說生沒法在一起,但S的時候,要和他埋在一起。」


 


「我沒用,我一出宮門就被打斷了雙腿,我去不了少陽城了……」


 


「你一定要交給你阿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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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婆婆氣力將盡,她留下的最後一句話是:「你跟你阿娘,長得很像,你釀的酒……和你阿爹釀的一樣香。」


 


22


 


冬至,城南雪場,皇家雪上雜技表演。


 


這是一年內,皇上鮮少出宮的一次。


 


坊間傳聞,皇上看表演看累了,會換上便服,和貴妃林靜儀去長街上買些新鮮吃食,體驗一把人間煙火。


 


我花重金在長街盡頭租了個攤位,酒壇輕啟,酒香四溢。


 


引得許多人圍上來。


 


「大家不要擠啊,人人都有的!」


 


我站上高處,組織他們排好隊,別擋了行人的路。


 


行人之中,一男子忽地停住腳步,面色僵硬地看了過來。


 


他身旁的女子也一瞬間白了臉。


 


這世上,真有長得如此相像的兩個人嗎?


 


我撸起袖子,露出一截皓白的手腕。


 


給客人一壇一壇地遞過去,終究還是累了。


 


手腕突然使不上勁,酒壇一不小心便掉下去,砸在了我的腳上。


 


我身子劇烈晃動,腰身一轉,就要往下倒去。


 


想象之中地,肩膀突然被握住。


 


是那位男子三步並兩步地跑過來,眼疾手快地接住了我。


 


他盯了我許久,眼底寫滿不可思議……還有幾分興奮。


 


直到他身邊的女子跟過來,將他扯到一旁,重重扇了我一耳光。


 


「搔首弄姿,竟然敢在這京中長街上勾引男人,真是傷風敗俗!」


 


我嚇得跪拜伏地:「不知小女子如何衝撞了貴人?小女子隻是賣酒糊家而已……求貴人饒命!」


 


兩人不知交互了什麼眼神。


 


總之那男子將我扶起來,還買了我兩壇酒。


 


……


 


回到酒館,夏婉看到我臉上的掌印急得團團轉:「你一定要這麼做嗎?那是天子啊!每個人在他眼裡都如蝼蟻一般的!」


 


我失神般點點頭。


 


要的。


 


阿娘不能白S。


 


一縷頭發不夠。


 


我得接她回家。


 


23


 


受封為肖妃的旨意來得比預想中要快。


 


民間幾乎炸了鍋。


 


皇上專寵貴妃,後宮已經十年沒有進過新人了。


 


這位肖妃定是個有手段的。


 


許多人好奇,借買酒之由來看我幾眼。


 


我正著急地教夏婉算賬,教洛衡釀酒。


 


我走了,她們還要繼續營生的。


 


一連忙活了好幾日,收到了一封白馬城的來信。


 


長公主在信上說,她有辦法讓我不入宮。


 


我簡單回信:【是沈晞自願入宮。】


 


那晚注定是個無眠之夜。


 


我看著天上月,忽地有些想家了。


 


阿爹阿娘應該早就重逢了吧?


 


他們來世,可不要分開了。


 


……


 


「沈晞。」


 


這是江忱白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他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來,風塵僕僕,夾帶著涼意。


 


他以前很愛幹淨的,身上都是淡淡的甘松香。


 


「不進宮好不好?」


 


他聲音艱澀,帶著乞求的意味。


 


我沒見過他這副模樣。


 


更沒有應對過。


 


沒辦法的時候,就跟著心走。


 


我牽起一抹笑,說:「我想進宮。」


 


「為什麼?」


 


「錦衣玉食,榮華富貴,誰人不喜歡?」


 


「這些東西,我也可以給你。」


 


饒是再鎖心封愛,我也懂了他的意思。


 


可是我還有好多事情要去做。


 


情愛這個東西,我不想再嘗了。


 


舒了口氣,我緩緩道:「我不想要你的。」


 


「沈晞……」


 


「打烊了。」


 


我抬眼,對上他焦灼的目光。


 


一字一句地,再次重復:「酒館打烊了,客官去別處吧。」


 


24


 


後宮出奇的安靜,平靜。


 


平日裡除了皇上每日都來,便隻有我和幾位侍女了。


 


這正好給了我空闲去聽聽這後宮的故事。


 


皇上每日都來,卻從未提及在我這裡過夜。


 


追問之下,身旁的嬤嬤才告訴我,皇上年過四十就已經不能人道了。


 


為此太醫院傷透了腦筋,查不出問題,也始終沒有解決的辦法。


 


不過這正合了貴妃林靜儀的意。


 


她年少時曾隨皇上南徵北伐,被敵軍圍困之際,她曾替他擋下致命箭,兩人流浪萬裡回朝的路上,她甚至割了自己的肉給他煮湯喝。


 


也是因此,她落下了病根,生不了一兒半女。


 


皇上雖盛寵她多年,但江山社稷不能後繼無人,所以皇上年輕時寵幸過許多妃子,也生了幾位皇子公主。


 


其中過繼給她的皇子被封為了太子,她已是前朝後宮默認的後宮之主。


 


可是,後宮之主不應該是皇後嗎?


 


嬤嬤解釋說,皇後娘娘育有一女,本是要過繼個皇子給她的。


 


但她誓S不要。


 


況且她無心與貴妃爭鬥,早些年就帶著公主隱在坤寧宮,不問世事了。


 


「除了這些,皇上心裡,還有什麼特別的人嗎?」


 


我試探地問。


 


嬤嬤的表情變得諱莫如深:


 


「有的,良妃,你和她長得很像。


 


「……特別像。


 


「她大概是十五年前入宮,時常把皇上惹得大怒,便縱容貴妃步步緊逼於她。誰曾想是個想不開的,不久就自缢身亡了……之後皇上整整半年沒有來過後宮,連貴妃都不敢再提起她。」


 


……


 


「娘娘在笑什麼?」


 


嬤嬤中斷講故事,語重心長道:「娘娘一定要把老奴的話放在心上,不然會沒命的!」


 


我點點頭:「知道了。」


 


我在笑,他們深情的時效都好短好短。


 


25


 


冰封國門,年關將至。


 


按照以往的習俗,皇上的兄弟姐妹都該回朝過年了。


 


這個年,注定是個熱鬧年。


 


貴妃應當是給我備了個大禮,因為她看我的眼神,似是已經把我踩在腳下了。


 


我身份清明,唯一的汙點,便是與皇上的弟弟衛祁有過糾葛。


 


我倒好奇,衛祁會如何應對。


 


衛祁南下打了場勝仗,姍姍來遲時,皇室家宴已經吃了一半。


 


皇上讓他趕緊坐下填填肚子,他卻在岿然不動地,看著我。


 


難以置信,驚喜……驚愕……不甘。


 


我從未見過那般復雜的神色。


 


他也變了許多。


 


不過四五個月未見,他竟瘦了一圈,眼下黑眼圈濃重,胡茬泛青,甚是不修邊幅。


 


貴妃笑了:「祁王怎麼盯著肖妃忘了神?定是也被妹妹的傾城國色給迷住了。」


 


皇上輕咳一聲:「貴妃又開祁王的玩笑,他應該是和大家一樣,許久不見我身邊有新人了,所以驚訝。」


 


聲音越來越冷。


 


衛祁踏上了皇上給的臺階,收回了目光:「皇兄所言極是,是臣弟失禮了。」


 


可貴妃怎會輕易放棄。


 


她跟她的妹妹林姝儀作風很像。


 


等吃完了席,看完了歌舞,她搭好戲臺子,唱起了自己的戲。


 


「皇上,肖妃進宮進的倉促,連其從前生平都沒查探過,臣妾不放心,便派人查了查。


 


「一查便嚇了臣妾一跳,少陽城的好多男女老少都知道,肖妃此前是少陽城的酒娘,愛慕祁王許多年,曾一度為了嫁給他不擇手段,甚至兩人已經……有過魚水之歡。」


 


在場的人皆是一驚。


 


幾乎忘記了呼吸。


 


皇上的面容凝重,仿佛下一刻就要爆發。


 


貴妃看向我:「不知肖妃妹妹作何解釋?」


 


我惶恐跪到皇上跟前,眼淚啪嗒啪嗒地掉:「臣妾冤枉。臣妾未入宮前不過是一小小酒娘,祁王爺愛喝臣妾釀的酒,便要我一日一送。也是因此才讓坊間百姓看了去,造了謠,臣妾也是因此才想離開少陽城的!」


 


「你空口白話,如何能證明?!」


 


「貴妃娘娘覺得我應該如何證明?以S明志,還是讓皇上,或是太醫,查探一下我是否還是處子之身?!」


 


聽到這句,皇上的表情一滯。


 


這刺到了他的隱晦處。


 


他根本不能人道了,如何查探?


 


皇上壓住了怒氣:「衛祁如何說?」


 


衛祁也衝到皇上跟前,我的旁邊。


 


他能怎麼說呢?


 


若是承認了,等同於辱天子臉面,他那S守的軍權還如何握在手裡?


 


「皇兄,事實皆如肖妃娘娘所言,我隻是……肖妃擅釀酒,我隻是她酒樓的常客而已,後來謠言四起,她便離開了少陽城。所以今日臣弟見到她才會如此驚訝。」


 


「皇上!家妹阿姝親眼所見她勾引……」


 


「夠了!」皇上喝聲打斷:「你那妹妹為了他連臉面都不要,能有幾句實話?!今日難得家宴,你還要繼續鬧下去嗎?」


 


26


 


衛祁應該是瘋了。


 


御花園一角,僻靜的小道上,他竟撲上來抱住了我。


 


「酒娘……真的是你?!你沒S……你沒S真的太好了……」


 


我被緊得倒吸了口氣,怎麼掙扎掐捏他都紋絲不動。


 


直到我輕聲念了句:「阿弟,我算是你皇嫂。」


 


他渾身一僵,力氣仿佛被一瞬間抽走。


 


我將他推開,轉身的功夫又被他握住了手腕。


 


「酒娘,是我的錯,我答應過你會帶你來京城的,都是我的錯。


 


「你可是遇到了什麼困難才入了宮?一定是的,你告訴我,我幫你解決,我一定能幫你解決!


 


「你走了之後我才明白你有多重要,我對林姝儀真的隻是一時興起,你打我,罵我……」


 


我不耐煩地打斷了他:「是我自己想離開你,我自己想入宮,我如今前所未有的身心喜悅。你我以後不必相見。」


 


「不可能的!你究竟想要什麼?皇兄能給你的我都能給!」


 


一條小白狗突然跑了過來,圍著我又蹭又叫。


 


長公主的聲音隨著插了進來:「祁兒,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衛祁退了半步,看看她,又看我,突然明白了什麼:「所以你沒讓酒娘獻祭?你們兩個一起耍了我?為什麼要這麼做?!」


 


長公主氣場冷淡:


 


「如果我是你,我不會再問以前發生了什麼,我會活在當下,和未來。


 


「還有,如果你繼續糾纏下去,可能她就真的被你害S了。」


 


衛祁深深低了低頭,身心俱疲地轉過身去。


 


起步的那一刻,他輕聲道:「我們不會就這樣結束的,絕對不會。」


 


……


 


「被男人纏上,是倒了大霉了。」


 


長公主看向我,玩笑道。


 


我抱起小白狗,衝她行了個禮:「多謝長公主解圍。」


 


她上下打量我一眼,目光定在小白狗身上:「它還認識你。」


 


「它很可愛。」


 


「他送我的。」


 


「楚……」


 


我差點脫口而出,被她伸手「噓」了「噓」。


 


她將小白狗接過去,抬了抬颌:「有機會再見。」


 


我喊住了她。


 


「長公主不問問我為何進宮嗎?」


 


「你一定有你的道理,我不需要知道。」


 


「但我有話想問長公主。」


 


她轉過身,傾聽的姿態。


 


「師婆選祭女的標準是什麼?」


 


從知道夏婉和洛衡的經歷之後我就覺得奇怪。


 


海神廟香火十餘年,好像從沒聽說過,有哪家姑娘被選為了祭女。


 


坊間甚至議論過一陣子,這祭女究竟是不是用的少陽人?如果是,為何人消失得如此悄無聲息?都沒人哭,也沒人找。


 


除了我是求了師婆好久,她才答應選我。


 


她們兩個有一個共同點:身處絕境,哪怕憑空消失了,也不會有任何人在意。


 


我不禁懷疑,之前的獻祭者,真的都S了嗎?


 


長公主笑了笑:「你都猜到了不是嗎?」


 


哪怕猜到了,我還是震驚:「所以那些走投無路的女子都被你帶到了白馬城?」


 


「我的地盤,能為女子撐些腰。」


 


「那之前的鼠籠……」


 


「就是想看看冒S也要離開少陽城的小酒娘,有多少魄力罷了。先扔進去的半扇羊肉裡,混了耗子藥。」


 


我突覺身心舒暢。


 


好久沒這麼笑過了。


 


「能再問一下……」


 


「男寵?是假的,」她接過了話:「女之耽兮不可說也,我一直假裝沉迷於男人,有心人才會覺得我一直是個廢物。」


 


這樣她才能蟄伏,囤撥亂反正之勢。


 


27 衛祁視角


 


皇兄新納妃的消息也傳到了衛祁耳朵裡。


 


聽聞也是個釀酒師,叫沈晞。


 


長得肖似曾經的良妃。


 


良妃入宮時他年紀還小,並不記得她長什麼樣子。


 


隻知道她短命,但皇兄甚是珍重。


 


他想著,等春節回朝,定要好好看看這位肖妃。


 


可當他看到肖妃一身華服坐在皇上身邊時,像是有一把利劍衝過來,刺的他心口一鈍。


 


他後知後覺,沈晞是酒娘,是肖妃。


 


他以前隻知她是酒娘,卻從未問過她的姓名。


 


哪怕問一句,他都有機會趕回來,阻止她入宮的。


 


宮宴上,他喝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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