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的醒悟
第2章
「你把家裡的錢拿出去給她治病,經過我的同意嗎?這些都是夫妻共同財產,你動輒劃出去幾十萬,到底誰失職?」
我將一切摔在他眼前,字字吐露真心,將所有的委屈怨憤統統發泄出來。
這也是我第一次對他發火。
薛瑾文愣住了,呆呆的蹲下身,寶貝似的撿起那張舊照片。
然後又倉皇解釋:「不是這樣的,我跟宋婉清清白白,她沒多少時間了,我就想陪陪她。」
「秀雲,你一向是最大度體貼的,為什麼不能可憐可憐宋婉呢。」
我流著淚笑了,推開薛瑾文。
「你說的對,宋婉沒多少時間了,所以最後的日子,我成全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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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從小區裡出來,一個女孩走到我面前,她說她是宋婉的女兒。
宋婉想見我。
我跟著她來到小區的另一棟,看見了坐在一樓院子裡的宋婉。
她穿著白色的裙子,坐在一院子的鮮花裡,哪怕虛弱仍舊是美麗的。
我轉身,看見身後是我家的那棟,站在書房的窗口可以正好可以看見這裡。
我笑了,「房子是薛瑾文安排的吧?」
「他倒是有心。」
年輕時我曾聽說過她和薛瑾文的故事。
宋婉是城裡的大小姐,喜歡上薛瑾文這個窮小子,離家出走和他談戀愛。
但最終還是沒能衝破世俗的枷鎖,宋婉被宋家人帶走,自此消失在薛瑾文的世界。
薛瑾文頹廢了好幾年,最後才在親戚的介紹下,和我相親,結婚。
如今愛人重逢,薛瑾文為她種了一院子的花,裝飾成她喜歡的小洋房風格,連桌上的咖啡杯都是精心挑選過的。
宋婉咳了兩聲,「你別怪薛哥,我和他沒什麼。」
「這時候說這種話還有意義嗎?」
我在她對面坐下,看見她手裡抱著一本相冊,裡面正是她和薛瑾文的合照。
宋婉說:「照片是我求薛哥跟我拍的,我得了癌症,快S了,臨終前就這最後一個心願,薛哥隻是可憐我。」
她說著,手指撫摸上照片上的薛瑾文,聲音溫柔,
「當初我從家裡逃出去,和他在一起,他答應了要娶我的。」
「後來我被家裡帶走,我以為這被子和他的緣分就斷了,沒想到最後的時光還能遇到。」
「這是老天的恩賜,我沒想過破壞你的家庭。隻是拍幾張照片,當做我去下面的念想,你別因為這件事和薛哥置氣。」
宋婉說著,眼睛裡流下兩行淚來。
哪怕到了這個年紀,頭發花白,她依舊是楚楚動人的美麗。
我的內心卻毫無波瀾。
「你要是真的這麼想,今天就不會來找我。」
我毫不留情的戳破她,「宋婉,我可憐你是個病人,也理解你想彌補年少時的遺憾。隻是何必這麼虛偽呢,想要薛瑾文直說就是了,以為假惺惺刺激我兩句就能得到想要的嗎?」
「半個月前我就提出了離婚,不肯放手的人一直是他。」
說著,我嘲諷的笑了,「其實我挺可憐你的,你把他當成年少不可得的白月光,上天的恩賜,可有想過他把你當什麼,晚年偷換的刺激?還是不用負責的老小三?」
宋婉一張臉慘白。
薛瑾文從外面匆匆跑過來,表情前所未有的緊張,「婉兒,你沒事吧……」
宋婉撫著胸口,劇烈咳嗽,渾身都在抖。
薛瑾文猛地轉身怒視我:「有什麼你衝我來,欺負病人算什麼本事!」
我再也忍無可忍,狠狠扇了他一個巴掌。
薛瑾文懵了。
我嘲諷道:「真那麼愛她,就早點離婚,我成全你們。」
「拖著不肯離婚,不就是自私又虛偽。既想要名聲,又想要年少的情人,還想要家裡有個免費的保姆伺候你。」
「薛瑾文,我看不起你。」
9
第二天,我和薛瑾文還是來到了民政局門口。
上次沒來成,誰能想到這次來,就是辦離婚。
薛瑾文掏出破舊褪色的結婚證,臉上多了一絲顫抖,抬頭時眼眶紅了,
「秀雲……能不能別……」
我沉默的看著他。
薛瑾文最終低下了頭,好似接受了這個結局。
民政局的小姑娘看著很年輕,惋惜的對我說:
「叔叔阿姨都結婚五十年了,離了多可惜。」
我淡淡一笑,「不可惜,說不定過陣子他還得來結婚。」
小姑娘一噎,沒說話了。
走出民政局的大門,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新生,舒暢的松了口氣。
腳步輕快的回家。
旗袍店的小姑娘聽說我離婚,高興的拉著我跳舞。
沒一會,樂團的小姐妹也來了,我恍惚間好像又回到了年輕時,在音樂聲裡盡情享受著。
直到氣喘籲籲,我坐下來喘氣,手機上是兒子七八個未接電話。
我打過去,那頭傳來薛齊暴怒的罵聲:
「媽,你竟然真的跟爸離婚了,一把年紀了你鬧什麼,非要把這個家拆散了是吧?」
我平靜的說:「離婚是我們自己的決定,你無權幹涉。」
薛齊氣的咬牙切齒,一連說了三個好,
「離婚對你有什麼好處?你這樣絕情,還想指望我給你養老嗎?」
「我有存款,也有朋友,以後老了會自己住養老院,不用你操心。」
薛齊氣的語無倫次:「你的存款都是我爸掙的,憑什麼拿走那麼多。」
我也沒了耐心,對他的最後一點母愛也被消耗殆盡,
「家裡的存款,一多半都是我投資所得,你要是不信,自己去查家裡的賬本。」
「至於我為什麼拿的比你爸多,你去問問他自己,給宋婉治病花了多少錢。」
說完這些,我就掛了電話。
旗袍店小姑娘走過來,朝我比了個大拇指,「阿姨太颯了!」
我不懂颯是什麼意思,小姑娘就耐心給我解釋,又掏出手機給我看上面的軟件,說現在年輕人都在用這個。
我讓小姑娘也給弄了個賬號,開始刷些網上的視頻。
直到這天,刷到一條薛齊發布的視頻。
視頻的主角是薛瑾文和宋婉。
兩人穿著喜慶的紅色衣裳,在酒店裡攜手敬酒。
兩人胸口都別著紅花,宋婉還帶頭紗,是他們的婚禮。
兩人都笑的很開心,薛瑾文一輩子都沒對我露出過這麼多的笑容,這條視頻裡全見到了。
配文是「有情人終成眷屬」。
我點開評論區,裡面清一色誇贊他們般配,郎才女貌,佳偶良緣。
還有的說老兩口錯過半生,終得攜手,實在太不容易。
沒有人想起薛瑾文還有個原配。
不過我也不在乎了。
我現在成了樂團裡的首席手風琴家,下個月還要去外地演出。
每天不是排練,就是忙著和小姐妹到處玩,根本沒空關心前夫。
但是兒子薛齊的電話卻打過來。
似乎是為了刺激我,他故意把話說的特別難聽:
「託你的福,現在爸和宋姨總算在一起了,他們現在可恩愛了,你最好別後悔。」
我想起他這性格,簡直和薛瑾文如出一轍,平淡的說:「那祝你們一家幸福。」
薛齊被噎的掛斷電話。
10
這之後,薛齊又給我打了幾次電話。
每次都要拿薛瑾文和宋婉現在多恩愛說事,然後諷刺我把大好生活讓出去,話裡話外暗示我可以回去。
我全部裝聽不懂。
轉頭繼續忙我的樂團演出,空闲時間還報了個書法班。
直到這天,幾個小姐妹相約去隔壁城市旅遊。
一起在江邊打卡拍照時,遠遠看見對方一個人影,是薛齊。
他站在欄杆邊,頭發被風的凌亂,身上的西裝也是皺巴巴的,脾氣暴躁的對著電話那頭吼:
「幾萬塊不是錢?你孫子還在上學,以後要錢的地方多的是,你能不能別把錢打水漂!」
過了一會,他的電話又再次響起,「保姆的錢不是剛給過嗎,怎麼又要?」
「我媽不在,你媽就不能帶帶嗎?」
隔著一段距離,我都能感受到,他的焦頭爛額。
直到薛齊看見我,突然眼睛就亮了,三兩步走過來,臉上出現了脆弱,幾乎懇求的說:
「媽,媽您幫幫我吧。」
我知道薛瑾文和宋婉兩個人的結合,不會過得有多好。
但是也沒想過會這麼差。
離婚後,薛瑾文就把宋婉接回了家,正式開始同居。
宋婉身體不好,又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一輩子沒做過家務,家裡的活自然全部交給保姆。
起初大家都覺得挺好的。
宋婉溫柔大方,又時髦懂年輕人,和兒媳都處的很好,兩人經常一起出去逛街。
可直到月底,兒媳看見賬本上的花銷時,才覺出不對。
以前家裡的活,還有照看孫子,都是我一個人出力。
現在宋婉什麼都幹不了,不僅薛瑾文要專門請個保姆照顧她,兒媳還要請個育兒嫂照顧孫子。
這一下就多出一大筆錢。
再加上宋婉高昂的醫藥費,還有時不時出去逛街,喝咖啡的錢。
這麼算下來,薛瑾文的存款根本剩不下多少。
原本這些錢,最後肯定是留給兒子孫子的,如今被宋婉花的精光,兒媳怎麼能接受,和兒子鬧過好幾次。
兒子夾在兩頭,焦頭爛額。
最後幹脆借出差的名義,到別的城市躲清靜。
酒店的房間裡,薛齊無助的求我:
「媽,我真的是沒辦法了,爸就跟著了魔一樣,怎麼都攔不住,航航現在在家沒人照顧,你能不能回去幫幫我?」
我看著他祈求的眼睛,「順便再和你爸復婚,讓他回心轉意是嗎?」
薛齊激動的說:「媽你想通了就好,其實爸就是一時糊塗,您隻要好好勸勸,還是能回頭的。」
我無奈的搖搖頭。
「我也看見了,我現在很忙,除了樂團的表演外,時不時還約了到處旅遊,沒有空替你看孩子。」
薛齊憤怒的站起來,「那是你親孫子,你不管誰管?」
我諷刺道:「航航是孤兒嗎?他的爸媽是S了嗎,需要我這個奶奶來帶?」
薛齊最終憤怒的摔門而去。
臨走留下一句話:「以後我就當沒你這個媽。」
11
再次看到薛瑾文和宋婉的消息,是在網上。
刷到一條教授夫人求醫的視頻。
視頻裡宋婉頭發掉光了,虛弱的坐在輪椅上,請求了解癌症的病人救她。
她的簡介裡,自述自己是醫學大拿薛瑾文的妻子,兩人感情甚篤。
借著薛瑾文的熱度,這條視頻很快火起來。
大家先是注意到薛瑾文和宋婉的神仙愛情,歌頌聲不斷。
但很快就有人扒出來,宋婉並不是薛瑾文的原配。
網上翻出我們的時間線,薛瑾文和我離婚後不到一周,就和宋婉住在一起。
不到半個月,就和宋婉舉行婚禮。
雖然沒有領證,但是儼然已經是一對夫妻。
「這不就是出軌嗎?」
「一把年紀了還出軌,真是為老不尊。」
「什麼真愛,請不要玷汙這兩個字,這就是兩個老不要臉的。」
網絡上的風向轉瞬就變了,宋婉從眾人惋惜的病人,變成了人人喊打的小三。
網友甚至質疑她的病是不是真的。
薛瑾文也成了無數人唾棄的渣男,每天都能看見無數人罵他。
我抱著手機吃瓜,刷著刷著,就刷到薛瑾文的回應。
他竟然在視頻裡說,和宋婉隻是朋友。
我看著這個視頻,突然就諷刺的笑了。
薛瑾文還是那麼的自私虛偽,一點都沒變。
不僅如此,這件事的熱度,在網上越來越低。
想必是薛瑾文想辦法壓了下來。
再接到薛齊電話時,得到的卻是讓我意想不到的消息,宋婉病危了。
她的癌症按理說不會惡化的這麼快的。
我去醫院時,人已經沒了,宋婉的女兒沈渝蹲在走廊上哭的撕心裂肺。
薛瑾文失魂落魄的站在一旁,突然沈渝朝薛瑾文狠狠扇了一巴掌,怒吼:
「要不是因為你,我媽怎麼會變成這樣!」
薛瑾文挨了一巴掌,原地踉跄兩下,嘴裡喃喃自語:
「都是我的錯,我對不起……」
他像失了魂般,轉頭時看見我。
眼睛簌地亮了,然後像個孩子一樣哭起來。
「秀雲……」
他抓住我的衣擺,哽咽的說:「秀雲,我錯了,我不應該和你離婚的,你原諒我好不好。」
沈渝冷笑著,撲過去廝打薛瑾文。
場面很混亂。
我默默退出了爭鬥,在兒媳的口裡,直到了事情經過。
原來, 宋婉一直想讓薛瑾文用他在醫學界的人脈, 替她想辦法治病。
但是薛瑾文顧忌名聲,一直不願意。
宋婉沒辦法, 這才發視頻在網上求助。
誰想到薛瑾文之後, 大發雷霆, 和宋婉吵了一架。
宋婉就是在爭吵中情緒太過激動, 中風導致提前離世。
我無盡唏噓。
當初宋婉堅持要得到薛瑾文, 恐怕也是出於這一層考慮吧。
沒想到,最後害S她的也是薛瑾文。
到底是看錯了人。
12
再看到薛瑾文的消息時,就是沈渝在網上的實名舉報。
她在網上將一切事情和盤託出, 包括薛瑾文出軌,害S她媽,甚至於之前犯過的醫療事故,各種問題全部翻出來。
我看著那條視頻,這才知道, 原來我年輕時一直敬仰的薛醫生, 也並不是那麼厲害。
也曾害S過病人。
這件事在網上鬧得浩浩蕩蕩, 甚至成立了專門的調查組。
塵埃落定那天,我正和樂團在祖國另一邊演出。
薛齊給我打電話, 說:「爸癱瘓了。」
調查組的人查明結果,確實是薛瑾文醫療事故。
這位風光了大半輩子的醫學教授,臨到這個年紀, 晚節不保。
他的學生紛紛和他劃清關系,醫院嚴厲批評, 網上各種各樣的聲音指責。
最終,在調查組的人上門那刻, 薛瑾文撐不住了, 萌生出想逃的念頭。
隻是他到底老了,剛出門就摔了下去,在床上躺了兩天, 再醒來時就不能動了。
薛齊哽咽的和我說:「媽, 您能來看看爸?」
我猶豫再三,最終隻是開了視頻。
才這麼一段時間, 薛瑾文已經憔悴的不成樣子, 瘦骨嶙峋, 眼窩凹陷, 蒼老了十歲。
我看見他眼睛裡有淚滑落。
薛齊說:「爸說他後悔了, 他這一生最愛的人是你。」
我諷刺的笑了。
「我們的夫妻緣分已盡, 以後就沒有關系了, 這也是我最後一次看你。」
掛斷電話,身後彩排間響起姐妹們的聲音。
「秀雲, 你怎麼磨磨蹭蹭的, 快來化妝,待會來不及了。」
「今天這舞臺可真大,咱們待會得多錄幾個視頻,這麼長臉的事多發。」
我笑著應聲, 一步步朝著舞臺走去。
人生如滔滔江水奔流,逝去的幾十年無可追憶,但往後還有更光明燦爛的人生。
在等著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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