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暫寄夢中夢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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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入宮那日,阿娘哭哭啼啼地叮囑我:


 


「若是做不成窮兇極惡的妖妃,莫要回來見你的老娘。」


 


於是我秉持著阿娘的教誨。


 


入宮七日。


 


偷了皇後宮裡燉的雞湯。


 


撸禿了貴妃最寵愛的小狗。


 


在昭容組織的牌局上出千。


 


往婕妤的花盆裡倒涼白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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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以為大功告成,卻不想偷聽到她們四個人的談話:


 


「新來的蘇美人是不是家中有些困難?要不要救濟她一下?」


 


「我出一枚金……一枚銀釵!」


 


「摳S你得了!」


 


我:「?」


 


01


 


我入宮當天,阿娘將我帶到家裡的祠堂,讓我朝著老祖宗妲己的牌位,端端正正,磕了三個響頭。


 


她要我在妲己娘娘跟前立誓。


 


此去宮中,必將以成為一名欺君誤國的妖妃為目標,勿以善小而為之,勿以惡小而不為,重振我們九尾狐族的威名。


 


我便問阿娘,何為惡?


 


阿娘說,偷雞摸狗,惹草拈花。


 


我茅塞頓開。


 


入宮第一日,就去偷了皇後宮裡燉的雞湯。


 


02


 


香!


 


真香!


 


你說我堂堂九尾妖狐(嚼),妲己後人(嚼嚼嚼),怎麼會被一碗人類的雞湯(嚼嚼)給迷了心智呢?


 


我高低再多喝兩盅琢磨琢磨門道。


 


可惜,門道還沒琢磨出來,叫人給抓了。


 


小廚娘氣憤地押解我至皇後跟前,指著我劈頭蓋臉就是一頓哭訴,委屈得無以復加:


 


「娘娘!就是她偷了您的雞湯!」


 


說著說著,小廚娘的眼淚如涓涓細流匯至斷崖,傾瀉而下,聲勢浩大。


 


「娘娘身子不好,已有數日未曾吃喝。前日裡好不容易松了口,說想喝雞湯,奴婢天不亮就去鄉下捉野雞崽子,佐以益州郡新上供的松茸菌子,文火慢煨,燉足了一個時辰,才燒得這般骨酥肉爛,鮮美甘醇。誰曾想,這雞湯娘娘一口都沒喝上,全被她給……」


 


我定睛一看。


 


榻上女子身形清減,如弱柳扶風,果真一副沉疴難起的模樣。


 


與她目光相接的剎那,我心虛地低下頭去。


 


阿娘說,凡人最是脆弱,隻一點風吹日炙就能輕易要了她們的性命。


 


她該不會因我偷了她的補品,便真的送了命吧?


 


早知道,就留一口雞腿給她了。


 


我尚在愧疚。


 


皇後打斷了她:


 


「鄭大錢,你演戲演魔怔了吧?皇帝老登又不在這裡,我能吃能喝能睡,活蹦亂跳,還裝病給誰看!」


 


她就著身邊婢女送來的軟帕,擦去了厚厚的脂粉,露出一張白裡透紅的素淨面龐,一腳踩上矮凳,朝著空氣破口大罵:


 


「他爹個蛋!狗皇帝!送兩顆不值錢的東珠,就想騙老娘代他籌備什麼狗屁宴會!我呸!傻子才幹!」


 


「?」


 


我怔愣間,皇後又記起她面前的我:


 


「但你偷了我的雞,賠還是要賠的。一鍋雞湯二十兩銀子,你可有錢還我?」


 


我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她頓時來了精神,直起身子。


 


小廚娘極有眼力見地遞上一把金算盤。


 


她「啪嗒啪嗒」將那金算珠敲得震天響,中氣十足地宣布:


 


「那便在我宮裡做工還債。辰時上工,酉時下工,做六休一。每月利錢三分,工錢一兩,隻需工作短短四年零兩個月便能還清。」


 


末了,她又和氣地向我笑笑:


 


「如何呢?」


 


我:?


 


我:等等!


 


03


 


在皇後那裡受了挫折,沒事。


 


阿娘常教導我:


 


「遠方的路,除了未知,還有絕望。」


 


是以我並不氣餒,轉而將下一個目標鎖定在了貴妃身上。


 


聽聞她養了一隻小狗,平素寵愛非常。


 


我心思微動,很快就有了算計。


 


第二日,Ŧüⁿ趁貴妃外出,我守在院外,喚那小狗出來。


 


「汪汪汪。」


 


這是友好問候。


 


「喵喵喵。」


 


這是刻意挑釁。


 


「嗷嗚嗷嗚。」


 


這是先禮後兵。


 


「再不出來我揍你!」


 


這是惱羞成怒。


 


可無論我如何努力,邪惡白色小團子就是穩如磐石,紋絲不動。


 


我身後傳來了一聲輕飄飄的嘆息。


 


緊接著響起了:


 


「嘬嘬嘬。」


 


小狗霎時豎起耳朵,熱切地撲進我的懷裡。


 


我手足無措地摸了摸它的腦袋,恰逢貴妃歸來。


 


看見這一幕,她氣得柳眉倒豎:


 


「你……」


 


她從袖子裡拽出一張紙條,飛快地偷瞄一眼,又塞回去:


 


「你竟敢……」


 


她深吸一口氣,緊緊閉上雙眼,小臉皺得皺皺巴巴的,不管三七二十一,朝著前方嬌聲呵斥:


 


「你竟敢狗偷我的摸!」


 


「?」


 


貴妃也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


 


她小心地把眼睛睜開一道縫,在看見我的瞬間,「唰」地一下紅透了昳麗的臉龐。


 


貴妃扯了扯身邊侍女的衣角,極小聲地求助:


 


「鴦鴦,我……我還是怕生人……」


 


名為鴦鴦的侍女立刻上前半步,對著我揚聲道:


 


「我們家娘娘說,你給團團按摩的手法不錯,允許你留在我們永寧宮伺候團團。」


 


她冷哼一聲,我聽著,竟與剛才的嘆息聲有些相似:


 


「子時上工,子時下工,做七休零。月錢給你五百文,不算虧待你吧!」


 


我:?


 


我:不對!


 


04


 


我後知後覺地對這深宮產生了恐懼。


 


都說宮裡吃人不吐骨頭,如今我才算真正見識到。


 


但那老頭送我入宮時就曾告知:


 


「既已選擇以此身入局,便再無轉圜的餘地。」


 


更何況,我阿娘也經常說:


 


「看到別人走在成功的路上,就問問自己,難道不想成為他們成功路上的絆腳石嗎?」


 


我平生第一次生出這種念頭,是在昭容連贏了我十七把牌,贏光了我帶進宮的所有家當時。


 


昭容生就一張娃娃臉,圓眼睛圓鼻子,看上去一團孩子氣,很容易叫人放松警惕。


 


是以我被迷了心竅,鬼使神差地跟著她上了牌桌。


 


待醒悟過來時,渾身上下一點值錢的東西都不剩了,正依依不舍地和我的碧玉禁步做最後的告別。


 


旁邊的皇後使眼色使得眼睛都快抽筋了,見昭容還是裝傻,索性直接上腳,不輕不重地踹了她一下。


 


「你忘啦?我們說好的——」


 


昭容緊攥著骨牌,神色一凜,豎起一根手指:


 


「噓。


 


「你聽,你的牌在說話。」


 


真是白日見鬼。


 


皇後叫她唬得脊背生寒,又見她神情認真,不似玩笑,不由自主地把耳朵貼了上去。


 


一直貼了半晌,連骨牌都微微發燙,愣是沒聽見半點聲響。


 


她好奇地問道:


 


「說了什麼?」


 


昭容:「骨牌說——


 


「你手上的牌剛剛是不是叫我主人了?天S的搶劫犯,我一眼就認出這是我的牌,快把我的牌還給我,我想它想得一天都吃不下三碗飯了,我要報官抓你!」


 


「……」


 


「跟有病似的。」皇後小聲嘀咕,又戳了戳另一邊的女子。


 


「你說呢?」


 


女子抬起一張素白的臉,漆黑的眸子裡古井無波,語氣平靜:


 


「隨便,都行,阿彌陀佛。」


 


「……」


 


05


 


貴妃性格內向,若無大事,不會出門。


 


昭容就捉了我、皇後與婕妤做牌友。


 


自婕妤坐下到現在,我還是第一次聽見她講話,莫名嚇得一激靈——


 


記起正事了。


 


阿娘交代我的事裡,尚有「惹草拈花」還未完成。


 


我瞥一眼骨牌,再瞥一眼昭容,忽然福至心靈。


 


藏在桌下的手ƭŭ¹指輕勾,牌桌上局勢瞬間逆轉。


 


惹得昭容破口大罵:


 


「草!(一種植物)


 


「這破牌是不是針對我!


 


「我這種頂級 S 竟然調教不了自己的牌!!!」


 


我為自己的聰明感到沾沾自喜,不經意抬頭,撞上婕妤探究的目光。


 


她未發一言,可我本就做賊心虛。


 


這目光,更是看得我脊背發涼。


 


我摸了摸鼻子,不敢再和她對視。


 


還好天色已晚,皇後叫停了這場牌局。


 


「馬上又是月半,按照舊例,S老登要到我宮裡來住一晚。」


 


提起這事,她便咬牙。


 


「我該提前準備起來,要是臨時裝病,露出馬腳,被人發覺,保不齊又要惹上一堆麻煩。」


 


她啐道。


 


「狗皇帝!早點S!」


 


06


 


對於皇後娘娘這番大逆不道的發言,婕妤淡然一笑,雙手合十:


 


「佛祖保佑,皇帝半歲半歲半半歲,阿彌陀佛。」


 


昭容有樣學樣,與婕妤一同合上手掌,亦十分虔誠地祈禱:


 


「信女願日日飲酒吃肉,把把牌局穩贏,換狗皇帝明天就嗝屁,阿彌陀佛。」


 


07


 


出門時,正值黃昏。


 


薄暮冥冥,日落風生。


 


天要黑了。


 


我其實不喜歡夜晚。


 


入了夜,魑魅魍魎都比白日裡活躍,叫人畏懼,也心生厭煩。


 


為著這點,家裡人總說我不像個妖精。


 


腦子也笨,更不像一隻狐妖。


 


而當那老頭找上門,要我們家出一個女兒做妖妃時,他們又毫不猶豫地將我推出:


 


「婉婉膽大心細,聰明伶俐,定能將事情辦妥。」


 


可我打小就是作為人類活著的。


 


做人像模像樣,做妖修為低微又貪玩。


 


阿娘不拘著我,我就不修行。


 


真的能辦妥嗎?


 


我思緒繁雜。


 


恍惚中,好似聽見真的有人叫我:


 


「婉婉?婉婉?」


 


與此同時,一隻冰涼的手擱在了我的肩頭。


 


08


 


我嚇瘋了。


 


宮裡鬧鬼!


 


要不然,她怎麼會知道我的真名?


 


涼風順著衣領灌進我的脖子,猶如阿娘教我道理時哇涼哇涼的口吻:


 


「不S就行,不行就S。」


 


因著這句話,我頓生勇氣,毅然轉身:


 


「我堂堂九尾妖狐,妲己後人!我跟你——」


 


但也沒生太多。


 


我幹脆利落地給女鬼跪了:


 


「跟您拜個早年。」


 


女鬼愣了愣,「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我聽著笑覺得耳熟,就大著膽子瞄了她一眼。


 


女鬼黑發雪膚,唯獨一身茶褐色袄裙襯得她老氣橫秋。


 


她慢條斯理地捻著手裡佛珠,彎腰扶我:


 


「阿彌陀佛。怎麼把我們堂堂九尾妖狐、妲己後人給嚇成了這樣。」


 


我又開始冒冷汗。


 


完啦阿娘!


 


我暴露啦!


 


婕妤笑道:


 


「我父兄執掌金吾衛,麾下有三百暗衛是我的心腹。宮裡宮外,沒有我得不到的情報。


 


「我的暗衛隻打探到丞相那老頭又給狗皇帝孝敬了一位美人兒,卻不曾聽說這美人兒還是隻狐妖。」


 


她若有所思。


 


「你們是想靠這制造噱頭來吸引皇帝?」


 


我:「……」


 


好啦阿娘!


 


我又不暴露啦!


 


婕妤說:


 


「我勸你別太相信丞相,他可不是什麼好人。連續兩年,給皇帝進獻了六位美人,無一例外,全都在首次侍寢後失去了音訊,至今生S不明。


 


「你是第七個,婉婉。」


 


09


 


天徹底暗了。


 


婕妤的臉,在月光下白得愈發陰森。


 


她陰惻惻地笑了一聲。


 


我的雞皮疙瘩噼裡啪啦,一路從腳底炸到發間,險些連尾巴都炸出來了。


 


婕妤幽幽地喚我:


 


「蘇美人,這個你拿去。」


 


不等我反應過來,她將一個沉甸甸的木匣子塞進了我的懷裡。


 


她說:


 


「皇後的父親是戶部尚書,管財政的。她自幼與銅錢打交道,習慣了多勞多得,你別怪她。


 


「還有昭容,她是家裡不得寵的庶女,父母去得早,被族叔賣進宮裡,免不了處處精打細算,你多擔待。


 


「至於貴妃——」


 


婕妤頓了頓。


 


「你就當她是個啞巴吧,阿彌陀佛。」


 


婕妤說完就走了,留下我一頭霧水,借著月光打開手中木匣。


 


裡頭,放了兩塊金磚。


 


10


 


聯想到之前皇後和貴妃莫名其妙向我拋出的做工邀請,還有打牌時踹向昭容的那一腳。


 


我再遲鈍,此刻也醒悟過來了。


 


她們是不是以為我很窮?


 


就一個妖精而言,我確實很窮,因為我修為低微,誰也打不過。


 


但作為一個人而言,我有吃有喝,日子並不難挨。


 


我小心地把匣子收起來放好。


 


阿娘總說:


 


「世界愛我如養花,什麼屎料都往我嘴裡塞。」


 


我卻覺得,未必。


 


至少在宮裡的生活,未必。


 


11


 


才往回走了幾步,有夜風經過,撩動樹葉簌簌作響。


 


又有鬼叫:


 


「蘇美人?蘇美人?」


 


我:「……」


 


我崩潰大哭:「阿娘!世界愛我如養花!」


 


12


 


草叢抖了抖,鑽出一個宮女。


 


瞧著約莫三十出頭,然而眉頭始終緊鎖,臉上已經有了深刻的皺紋。


 


她仔細打量了我好幾眼,才介紹自己:


 


「奴婢名喚白商,是丞相派來協助美人的。」ṭŭ̀₄


 


我突然有種小時候被阿娘查功課的緊張。


 


不過幼時尚有阿兄為我作掩護,如今卻沒了。


 


腦子裡一打岔,白商說的許多話我都沒聽見。


 


隻捉到最後一句:


 


「陛下每逢月圓會往後宮來一趟,美人該爭取機會,早日侍寢。」


 


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