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後相思空一水
第8章
他這兩日雖然一直抱著日記本不肯放,但卻並不曾掀開來細看過裡面的內容,那些由林檀親筆寫下的字句早就是他噩夢裡的場景了。
直到這時傅母出言提醒,他終於摒棄旁的雜念,重新審視了日記裡的筆跡,反正事情走到這一步,已經不會變得更糟了。
林檀的筆跡端正娟秀,是他一眼就能認出來的,但不知怎的,越到後面幾頁變化越大。
傅晏城忽視內容隻看字體,翻閱紙頁的速度變得越來越快,本就難看的臉色更是變得慘白如紙,甚至有冷汗在額上緩緩滲出。
他喃喃道:“不對勁,這實在太不對勁了。我知道她有寫日記的習慣,但是……她的字跡很少這麼潦草。”
“你終於看出來了。”傅母心平氣和的在他身邊坐下,指出了日記上的諸多疑點。
“雖然這些日記都沒有中斷過,但與其說是分別寫就的,倒更像是一次性寫完的,後面那幾篇更是特別潦草,簡直就像是遇到了什麼急事,所以非得盡快寫完不可,字數更是特別的少。”
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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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邊說一邊翻閱著日記本,好讓前後不同的內容能形成充分對比。
而疑問漸漸浮上傅晏城的腦海,他神情痛苦的捂住額頭:“可她為什麼要這麼做?被我發現後又為什麼不解釋?”
最近發生的事實在是太多了,讓他頭腦宕機,簡直快要無法運轉。
傅母不想看到他這麼痛苦,凝視著仍處於恍惚狀態的兒子說:“我想林檀一定有她的苦衷,你還記得自己是怎麼發現這本日記的麼?”
“當然記得,我永遠也忘不了那一天,日記就隨意的攤開在她桌子上,像是沒寫完,又像是……”傅晏城的話音戛然而止,是忽然意識到了從前一直被忽略的疑點。
林檀向來心細,就算是畫到一半的畫也會仔細收拾好,她沒道理將日記攤開在顯眼處。
傅母幫他接上了沒出口的後半句話:“像是故意讓你看到的,對不對?”
傅晏城想說點什麼,但過量的信息衝擊了他的頭腦,讓他瞬間喪失了語言能力,唯有動作僵硬的一點頭。
世界在他眼前緩緩崩塌,仿佛他從前堅信的一切不過是個笑話。
“我猜林檀很可能是故意讓你看到這本日記的,目的就是要讓你以為她不愛你,然後順理成章的離開你,從結果上看她成功了。”傅母說出了她的猜測。
“其實我對林檀沒什麼了解,但我總覺得她是個好孩子,跟你在一起的時候也是落落大方,從來沒貪圖過你什麼,非說這樣的女孩是為了錢才忍著厭惡跟你談戀愛,我反正是不能信的。”
這番話聽的傅晏城心神一晃,他終於將潛藏於心底的秘密說出了口:“我最初也不信,隻要她給我個理由,我就能繼續騙自己……所以她為什麼非走不可?還偏偏選在婚禮前夕?”
明明他們第二天就要辦婚禮了,就算她真的在騙他,也完全可以騙完這最後一次再走。
傅晏城百思不得其解,再聯想到林檀生S不明的結局,更是感到一頭霧水。
不過不管怎麼樣,他總算是肯從這間屋子裡走出去了,味同嚼蠟的勉強吃了頓飯,便把自己收拾成能見人的模樣,往位於本市郊區的孤兒院去,那是林檀小時候曾經住過的地方。
林檀身世孤苦,據她自己所說,她在很小的時候就失去了父母,多虧了孤兒院收留她,才能讓她順利長大。
傅晏城記得在她的故事裡,孤兒院院長是個很和善的阿姨,無私關懷著每一個孩子。
他既是要見這樣一位值得尊敬的人,就應該保持應有的禮數,況且他也是真心感激院長對林檀的愛護。
孤兒院地處偏僻,建築也略顯陳舊,但環境被布置的很溫馨,院子裡也有小孩子正在玩耍,四處都洋溢著歡聲笑語。
傅晏城懷著沉重復雜的心情去到門衛處,在亮明身份和同林檀之間的關系後得到了許可。保安親自將他帶到了院長的辦公室裡。
從前的院長阿姨已經上了年紀,是兩鬢斑白的老婦人了,不過她果然跟林檀描述的一樣和藹,得知傅晏城想要了解林檀的過往,把她從未在他面前講出口過的身世告訴了他。
“林檀是英雄的孩子,她的父母都是緝毒警察,抓了很多惡貫滿盈的毒販,但他們立的功越多,給家人帶來的危險就越多,所以在林檀還很小的時候就隱姓埋名的把她送到了這裡生活。”
“我記得那對夫婦都是很好的人,也很愛自己的女兒,每次來看她都會留些東西,但因為害怕牽連她,連跟她相認都不敢,就隻能以好心人的名義來看望她。”
院長說起許多年前的事時,話音無比清晰,就好像恍如昨日,林檀還是個小女孩。
傅晏城在來之前,已經隱約猜到林檀的身世有問題了,他顫聲道:“難怪她對自己的身世三緘其口,就算我們籌備婚禮的時候,也堅持自己沒有親人,原來她真有不能說出口的苦衷。”
他悔不當初,恨不能回到過去,往那個懷疑她的自己臉上來一拳。
院長溫聲安慰道:“我看的出來,你對林檀是真心的,都到籌備婚禮的這一步了,你們的感情應該很不錯吧?”
“曾經很不錯。”傅晏城苦笑著說,“對不起,我沒能照顧好她,也沒能跟她……結婚,現在甚至連她的生S都不知道。”
他理智上知道,警察局的回執是不會出錯的,林檀大概率已經不在人世了,但情感上還是執拗的抓著最後一絲希望不肯放棄。
第17章
院長聽他說完來龍去脈,心裡亦是有了答案,她面上閃過悲痛之色,但面容很快就恢復了原本的慈祥溫和,抬手拭去淚水,平靜到:“所以你是想知道她為什麼會寫假日記欺騙你,對麼?”
“是的。”傅晏城的神色是肉眼可見的痛苦焦灼,他悔不當初的反省道,“我應該試著多了解她一下的,而不是她說什麼就信什麼,然後不再追問,她告訴過我自己是父母雙亡……”
短短幾句話被他說的語無倫次,是心口始終壓著散不去的沉鬱氣息。
院長悲憫的看著他,輕聲道:“她沒有敷衍你。”
傅晏城當場怔住:“什麼?”
“她隻是沒有把父母的緝毒警身份告訴你而已,我想她應該是為了保護你吧,畢竟這種事知道的越多就越危險,也更容易成為被毒販打擊報復的目標。”
“我記得那是她記事沒多久時傳來的噩耗,她的父母在執行任務時被毒販發現,最終被雙雙虐S,其他人都不知道這些事。”
院長補足了林檀不曾告訴他的那部分身世。
聞言,傅晏城久久沒有出聲,他像是一尊被定格的雕塑,連如何回應外界的詢問都忘了,直到院長告訴他:“我可以帶你去看看她曾經住過的地方,那裡還有她沒來得及帶走的東西。”
他這才如夢初醒,快步跟了過去。
院長先帶傅晏城去看了孤兒院裡的宿舍,現在這裡已經住進了別的孩子,但門框上還留有陳舊的刻度痕跡,是小孩子量身高時留下的。
傅晏城透過午後的光線,仿佛看到小小的林檀就站在這裡,正認真的往門框上刻痕跡。
院長不失懷念的摸著門框說:“林檀從小就是個善解人意的好孩子,年紀稍微大一點就開始幫我們照顧其他更小的孩子了,是他們心目中最靠譜的大姐姐,但太善解人意不見得是好事。”
“我想她雖然對你有所隱瞞,又在日記的事上作了假,但歸根結底是因為愛,這是個善意的謊言,否則她大可以一走了之,而不是在日記裡把髒水潑到自己身上。”
這番話解答了困擾傅晏城已久的疑惑。
他總算明白最初看到日記時的違和感是從何而來了,尋常人即便是在日記裡也照樣會美化自己,但她卻是故意把自己寫的庸俗拜金,因為這就是她的目的。
隻可惜他因愛生恨,當場被衝昏了頭腦,時至今日才明白她的苦心。
然而一切都太晚了。
院長帶傅晏城去的最後一個地方是孤兒院的檔案室,她取出林檀被送到這裡時的檔案袋,將夾在泛黃紙頁裡的舊照片交給了他:“這是林檀跟她父母唯一的合照,你帶它回去留個念想吧。”
照片裡的林檀還是個坐在搖籃車裡的小孩子,看起來至多不到三歲,但所在的背景已經是孤兒院大門外了,想來是她父母將孩子送到這裡,離開前拍的紀念照。
可即便如此,這張照片也仍舊是不完整的,站在她身側的父母都隻拍到了胸口位置,並沒有讓自己的面容入鏡,應當是擔心給她引來麻煩。
這讓傅晏城感到心痛不已,他忽然間意識到,林檀很可能連她父母的具體長相也不記得,而他對此無能為力。他本該是這個世界上最信任她的人,但卻因為她善意的保護,親手將她推遠。
這天之後,他心底埋藏最深的疑惑得到了解答。
可與之相對的,整個人的精氣神也肉眼可見的頹然下去。
現在的他變成了一具行屍走肉,全靠找到林檀的念頭在支撐著。他活要見人,S要見屍。
傅母對此無計可施,她勸也勸了,該出的主意也出了,眼見真相讓傅晏城更加走不出來,唯有在祈禱早日有林檀的下落的同時,帶著佣人搬過來看住他,免得他真把自己給蹉跎S。
傅晏城把林檀住過的房間當成了他的全世界,從孤兒院回來後幾乎是寸步不離。
林檀生前喜歡畫畫,傅晏城便學著她的模樣,在畫板前試圖描繪出她的模樣,可這並非他的專長,哪怕他坐在那裡熬幹了心神,也照樣無法將她給畫出來。
他在意識到這一點之後,徹底的失去了最後一絲心氣,整個人都被愧疚淹沒了。
無論是公司裡的事,還是親人的苦口婆心,全都無法將他從懊悔中叫醒。
傅母看不下去,特意給他請了心理咨詢師,可得到的答復也隻有等。
心理咨詢師委婉的告訴她:“解鈴還須系鈴人,傅先生的情況是典型的受到重大創傷後的抑鬱症狀,可以佐以藥物治療,但效果未必明顯,還是得讓他自己走出來才行。”
第18章
“多開解他一下有用麼?他總是拒絕跟其他人說話,就算是我這個做母親的,也隻能跟他說個一兩句罷了。”
“興許能有些作用,但想讓他走出來,還是得從關鍵問題下手,等他心心念念的那個人的事情有了進展,他大概就會有所改變了,隻不過時好時壞就不一定了……”
心理咨詢師意味深長的留了最後一句話。
時間就這樣一天天的過去。
這天上午,傅家的佣人們像往常一樣打掃著偌大的別墅,他們已經習慣了把自己關在房間裡閉門不出的少爺,也習慣了一天三頓的往房間門口送飯,若是他沒有碰,等到下一頓再撤掉。
傅晏城走出房間的次數不知從何時起變得屈指可數,他不斷的用酒精麻醉自己,是隻有在爛醉如泥時才能停止對林檀的思念。
佣人們因此不必像最初那陣子一樣擔心刺激到他,而是一邊工作,一邊漫無邊際的闲聊。
有人刷著手機,向其他人播報了一則重磅新聞:“你們快看,是剛插播的最新消息,說是公安部終於公布了一項秘密行動的詳情,二十五歲女警潛伏金三角犯罪集團,協助破獲了大案……”
這則新聞引起了他們的熱烈討論,一方面是因為東南亞金三角的特殊位置,一方面則是因為女警的年齡。
“竟然隻有二十五麼?好年輕啊,真是太厲害了。”
“還不僅僅是這些呢,新聞裡說她是潛入犯罪集團做的臥底,這才能提供關鍵線索,成功協助戰友們把整個團伙給端掉,簡直是有勇有謀。”
“年紀這樣輕又有勇有謀,肯定會受嘉獎吧?新聞裡說這次行動力繳獲的毒品能裝滿好幾個大卡車,到時候有嘉獎典禮的話我要看直播。”
“想什麼呢,緝毒警是高危職業,不能露臉的,萬一犯罪團伙有漏網之魚報復他們怎麼辦?新聞裡都隻提了女警的年齡和性別,別的什麼話都沒說……”
“你沒看到吧,新聞裡說了女緝毒警察的姓名啊,她叫譚琳……”
“天吶,已經公布姓名了,那是不是這個年輕的女緝毒警察已經遇害了?”
他們討論的入神,誰也沒注意到通往二樓的樓梯頂端傳來了一聲悶響。
傅晏城重重的跌倒在了地毯上,他許久不曾修剪過的碎發半遮著眼睛,手邊還倒著個空掉的酒瓶,裡面曾經裝過高度數的烈酒。
如今的他僅靠林檀留下的遺物和日記已經無法入睡了,必須得佐以烈酒甚至安眠藥。可即便如此,昨晚他也還是失眠了一整夜,這趟離開房間就是為了找安眠藥。
沒想到會被他剛好聽見這則新聞報道。
林檀今年剛好也是二十五歲。
譚琳,反過來讀就是……林檀!
有個從前總被忽略的念頭從傅晏城腦海中劃過,讓他強撐著被自己折騰的虛弱不堪的身體從地毯上爬起來,然後連鞋子都顧不上換,就這樣不顧一切的狂奔出門,打車去了最近的緝毒所。
門口的警衛看到他衣冠不整,形容可疑的模樣,二話不說就把他給攔在了外面:“這位先生,這裡是緝毒所,無關人員禁止入內。”
傅晏城滿臉焦急的啞聲道:“我知道,我來的就是緝毒所,你們認不認識林檀?”
警衛面面相覷,看向他的目光中充滿了警惕,是懷疑他精神有問題,或者索性就是個嗑了藥的癮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