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棠
第2章
「夠了!」
他厲喝一聲,氣息不穩,咳得上氣不接下氣。
「我從前就說過,這些都不是你一個將軍夫人做的。」
他顯然已經怒極,聲色聽來便與裴離有異。
「攬月,服侍夫人回房。」
攬月正要應聲,被我伸手攔下。
「可否等妾身把這件衣裳搗出來,就快好了,搗完後,妾身同將軍一道用夕食如何?」
「不必——」
Advertisement
魏演打斷他。
「父親,到底是母親的一片心,您何必這樣阻攔,府中這麼多人,不免叫人揣摩您是嫌棄母親如今的模樣。
「孩兒知道您是關心則亂,但母親的眼疾不是先天所致,定有法子醫治,父親若衝動之下,傷了夫妻情分,叫外頭看笑話,豈不是正中人下懷?」
9
我入將軍府的第二個月,便重金為兄弟倆延請榮休閣老做教書先生。
三年來,這兩個孩子確實爭氣,尤其是魏演。
待人接物溫穩持重,四兩撥千斤將魏恕的氣堵了回去。
魏恕養傷的這段時日,房中安靜得不同以往。
就連府中下人待我,都比以往恭敬許多。
尤其是在隨從將我眼盲手殘的始末呈上來之後。
又過一個月,魏恕身上的傷徹底養好。
夜裡吹了燈,床上一向克制又寡言的男人,捧著我的臉,一遍一遍吻過我毫無知覺的雙眼。
「京娘,我一定會治好你的眼睛。」
恰時一道驚雷劈下,震響窗棂。
我埋首在他的禁錮裡,提醒他:「郎君,明日定有一場大雨。」
我等這場雨已經很久。
若是以前,間隔數月,魏恕一定已經迫不及待要見到許映蓉。
可眼下,他佔有我的動作似乎更加迫不及待。
魏恕聞言,將我摟得更緊,像是要嵌進骨血裡。
「這是我最後一次見她,京娘,等我,等我跟她劃清關系,一刀兩斷。
「她是不堪回首的過往,你是我的餘生。
「京娘,我會給你一個自己的孩子。」
我沒有回應,隻偏過頭,露出細白脖頸。
情動至濃,一切盡在不言中。
他覺得我是應了他,與他共赴一場觸及靈魂的雲雨。
而我想的卻是,不會有孩子的。
將軍府不會再有孩子降生。
廣陽宮也不會。
10
翌日果然陰雨連綿。
日剛偏西,快到戍衛換值的時間,我親自服侍魏恕更衣。
「換了浣衣香?」
我如常幫他理平衣襟:「之前的浣衣香炮制不易,妾身現在眼睛不方便,是以——」
「換便換了,這次的味道似乎更好聞。」
他果然不欲深究。
我扣好腰封,指節在他腰間流連:「郎君喜歡便好。」
他戀戀不舍擁著我,吻住我指尖疤痕。
「等我回來,治好你的眼睛,我們補辦婚儀。」
我身軀一顫,待回過神,身前已經沒有溫度。
周遭刮過一陣冷風,枯葉伶仃而落。
裴離的聲音,雀躍又鮮活。
「魏參將答應我,若這回差事辦得好,賞金也有我一份。
「阿棠,這下聘禮終於能攢夠了,等我回來,咱們就成親。」
他揚鞭遠去,鮮衣怒馬,腰間狴犴玉佩折出青白的冷光。
恰似灑在亂葬崗上的月銀。
一如今夜。
今日是朔日,想來天邊的月亮與我一樣,已是半殘。
參照以往,魏恕入宮當夜不會回來。
我早早命人吹了燈,燃起安神香。
閉了眼,天光彌漫,太陽懸在河岸那一端。
八歲的裴離伸出纖幼的手,接過我手中盛著骨灰的陶罐。
11
阿娘病得快S之際,將我賣給了隔壁開藥材鋪的郎中,換了十兩銀子。
又賣了家徒四壁的宅,總共湊了三十兩。
她用這些錢,贖回一塊玉佩。
而後草席一裹,獨向黃泉。
世人避諱火葬。
可阿娘沒有家,還S於瘟病,街坊說埋在荒間地頭都害怕連累野狗,就該被銼骨揚灰。
雪大天寒。
懷裡的陶罐還留著餘溫,像阿娘撫背的手。
攥在手中的玉佩也是暖的,觸手綿軟,色純如洗,誰見都說是塊好料子。
上頭盤著一條螭龍,威風凜凜,能驅邪,佑平安,寓意吉祥。
若是落在達官貴族手裡,競價百兩也有人搶。
可是阿娘窮,連帶著她出手的美玉也成了賤品,當鋪說隻值十錠銀。
當年阿娘沒有猶豫,用玉佩換了十兩銀子,從閻王爺手中搶回了我的命。
這次阿娘還是沒有猶豫,將她擁有的一切賣掉,換回了她此生唯一的念想。
「要不是你娘天天拖著病體去當鋪門口哭求,這麼好的玉,怎麼可能隻用三十兩就能贖出來。」
裴叔掰開我僵硬到沒有知覺的手,摳出那塊玉佩,掛在我胸前。
裴離搓搓手,接過我手中陶罐。
「那鋪主真是個大好人。」
「什麼大好人?」
裴叔橫眉豎目,一手抱起我,一手搡了裴離一拳:「瘟病是鬧著玩兒的?他那是怕S!」
「爹!疼!」
裴叔託穩我,空出一隻手,拉過裴離:「疼是好事,說明在長腦子!」
裴叔行事一向不羈,卻總喜歡穿一身白衣,袍袖蹁跹,浸滿藥香。
帶著我與裴離走在冬日河谷上,整個人被冰上雪色映出更烈的光。
回去的路,倒也沒有想象中那麼冷。
裴叔站在我與娘的舊宅前,在我與裴離怔然的目光中,掏出鑰匙打開院門。
「進去吧!缺什麼短什麼,讓裴離從隔壁拿。」
裴離看向父親的眼裡碎滿了星星。
「爹,你真是個大好人!」
「什麼大好人?」
裴叔哼哼兩聲,拂衣就走:「瘟病是鬧著玩的?誰不怕S!這房子我要是不買,掛幾輩子都賣不出去!」
12
裴叔總說攤上我與娘這對母女做鄰居,算他倒霉。
先是接了阿娘十兩銀子,窮盡名貴藥石將我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後是給了阿娘三十兩銀子,散盡餘財幫我保住了庇護之所。
我省吃儉用,用娘留下的繡架做織工,花了五年才攢夠三十兩。
可是裴叔沒收。
床上躺著的人氣若遊絲,卻還能露出無謂的笑。
「這銅臭氣……快拿遠點,燻著我老頭子了。」
「裴叔。」
我張張口,未語淚先流,「我用這錢去給你尋靈丹妙藥,我……」
「醫者不能自醫,大限已到,神仙難救。」
他又咳又喘:「小棠兒,你若真想謝我,就跟裴離好好地。
「那三十兩就當是聘禮。」
裴叔顫顫巍巍從懷中掏出一張泛黃的地契,塞到我手裡。
「你爹留下的宅子,是你的嫁妝。」
在這世上活了十三年,直到裴叔走的那天,我才知道自己還有個活著的爹。
裴叔說,這處宅院是我爹留給我們母女的一點補償。
我娘雖然是我爹的第一個女人,卻不是他的原配。
他的妻,是定國公府沈氏的獨女。
顧長庚屢試不中,但靠皮相當了定國公府的上門女婿,自此官運亨通。
阿娘帶著尚在襁褓中的我上京來尋,人沒見著,隻得了一塊玉佩和一張地契。
到最後,阿娘留給我的,也隻有這一塊玉佩和一張地契。
13
同裴離處理了裴叔的身後事,我將那塊玉佩送給了裴離。
「定情信物?」
裴離頓住整理醫書的手,戲謔的眸子裡盛著溫柔的滿月。
我的臉燙得猶如桌上搖曳的燭火:「什麼時候娶我過門?」
他將那玉佩小心又細致地別在腰間長绦上,再抬頭已經換了副神情。
裴離望定我,恂恂承諾:
「三年後,孝期滿,我攢夠一百兩,我們成親。」
三年後,裴離孝期滿,他並沒有如約娶我,而是入了軍營。
而我送他的那枚玉佩,消失於十四歲那年,一個稀松平常的夏夜。
那天,他上山採藥晚歸,過鬧市,瞧見一個樣式精巧的針黹盒,想要為我買下來。
偏生有一對母女先看上了。
先來後到,裴離隻得作罷。
未至而立的華貴婦人遞了碎銀,餘光瞥見裴離腰間的玉佩,攔住了女兒接物的手。
「敢問公子,買這針黹盒是想送給誰?」
「攢著,送我未來娘子。」
「公子的未婚妻可真是幸福,不知你們家住哪條街巷?」
裴離警惕地瞥了那婦人一眼:「無可奉告。」
婦人有意無意繼續瞟著那玉佩。
「公子別誤會,我問住址,是想連帶這針黹盒封禮送給公子,若能成全你們一樁美滿姻緣,也算是我行善積德。」
「謝夫人好意。」
裴離轉過身,將玉佩收進懷裡:「我還沒有未婚妻。」
那夜裴離沒有回來。
一並消失的,還有母親去世那年,我與裴離一起救下的牛。
第二日一大早,住在巷子東頭的春嫂找上門。
道自家隔壁廢棄的屋舍裡,昨夜傳出了悽厲的呻吟,想讓裴離過去看看,好救人一命。
可繞到隔壁一看,裴離依舊不在,我猶豫片刻,轉去藥材鋪拿藥箱。
到了藥鋪,卻發現整個鋪子都被洗劫一空。
藥草凌亂地被踩在地上,藥鬥大敞,隻餘濃烈藥香。
春嫂住處隔壁的破屋裡,裴離已經被打得不成人樣。
我一湊近,血洞般的眼睛驀地睜開。
裴離張口,鮮紅的血淋淋漓漓淌下來。
「阿棠,上京城,我們留不得了。」
14
我們沒有走成。
當天顧長庚便找上了門。
昨夜裴離見到的那對母女,是他的妻女。
刀架在我脖子上,生身父親的臉被霜刃折出的光照亮。
「你若安分守己,我便能容你一隅安身之地。」
「我與阿娘安分守己了一輩子,是你們非要來招惹!」
「阿棠!」
裴離眼中,鮮紅的血流從我脖頸析出。
我眼中,裴離已經被打得血肉模糊。
淚水不爭氣地決堤。
「求求你,放了我們,我們會離開上京,再也不會叫你瞧見。」
「瞧不見才容易失控,一不留神能成為更大的威脅。」
顧長庚瞧我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個暗藏S機的物件。
厭惡、畏懼且忌憚。
家裡被洗劫一空,包括我那三十兩銀子和隔壁裴叔留下的滿屋子醫書。
唯獨沒有找到那枚玉佩。
他們隻能又將裴離打了一頓,回去交差。
所幸,家裡的牛認得門,竟然自己跑了回來。
驚懼憂憤之下,我當夜徹底病倒,發起高熱。
裴離賣掉那頭牛,換回幾兩碎銀。
滿身的傷都顧不得治,晝夜不休守在我榻邊。
再清醒過來,他像是換了一個人,再也不是那個談笑風生的裴離。
我幾度問起玉佩的下落,他三緘其口。
隻反問:「弄丟許娘子留給你的唯一遺物,阿棠可怪我?」
我握住他想靠近卻又退縮的手,搖搖頭。
「我隻是後悔,不該將它送給你,連累你連安生日子都過不好。
「裴離,對不起。」
我低首,不想叫他瞧見臉上的淚。
「我很想有骨氣一些,可是,我舍不得,更不知道離了你,還能去哪裡……」
「說的什麼傻話。」
頭頂的人一把將我揉進懷裡,聲色哽咽顫抖,卻意外動聽。
「阿棠,棍棒落在身上的時候,你不知道我有多慶幸,承受這些的人不是你。
「更舍不得的是我,更離不開你的是我。」
15
後來我才明白,顧長庚所說的「一隅安身之地」,真的隻是一塊地。
藥鋪被霸佔開成了肉食店,我們隻能靠著採草藥和賣繡品,勉強維持生計。
想要湊齊一百兩,難如登天。
我鼓起勇氣催促裴離。
「其實,有沒有那一百兩,我都是要嫁你的。」
「貧賤夫妻百事哀,阿棠,我不願讓你時時刻刻活在擔驚受怕的日子裡。」
裴離堅定的眼神裡,尋不到一絲戲謔的痕跡。
我靠上他堅實的胸口,在他溫暖的臂彎裡,輕輕點頭。
一年後,裴離通過層層選拔,入了行伍。
他穩扎穩打,每一步皆過軍中明路,顧長庚一介文官,無法從中作梗。
日子終於開始有了盼頭。
從軍半年,他便得了百夫長的賞識,開始隨侍主將。
後來,他奉命護衛剛升將軍的魏恕,腰間掛上了狴犴玉佩。
他以為那是魏恕對他的提拔與看重。
我也曾這樣以為。
然而,我們都錯了。
魏恕看重的,是他們一般無二的身量,是裴離那副酷似他的嗓音,是裴離一腔赤誠不做他想的心。
一場秋獵,皇帝勢要置魏恕於S地。
最後成為活靶子的人,卻是我的裴離。
16
沒人關心到底是誰替魏恕S了,他們隻是驚訝、疑惑於魏恕居然S裡逃生這件事情。
皇帝本以為魏恕在劫難逃,前腳魏恕去了獵場,後腳就召許映容進了宮。
許映容半推半就,婉轉承了君恩。
魏恕巧設心機保住命,沒想到還是丟了人。
木已成舟,也擋不住帝王雷霆之怒。
為了安慰帝心,也為了平息物議,魏恕隻能擇妻續弦。
續弦名頭不好,更不要提皇帝已經對魏家起了S心。
重磅推薦
-
回到侯府後我暴扣假千金
我是在青樓裡長大的侯府嫡小姐。侯爺找上門來時,我揚起 手絹扔進了他懷裡。「爺的臉色如此不好,可是家中娘子不 知冷熱?不像我們樓裡的姐妹,隻會心疼爺。」古裝言情 10670字 -
念念 不妄
"校草姜妄腿斷了。 嚇跑了所有女朋友。 「往好處想,隻剩我一個,你沒那麼虛。」我試圖安慰他。 他踹翻我喂的飯,並賜給我一個字,「滾。」 都坐輪椅了,還以為自己是香饽饽啊。 後來,我坐在天臺抽煙,腳一滑掉了下去…… 聽說—— 他從輪椅翻下來,紅著眼爬了兩裡地。"現代言情 45184字 -
變成頂流前男友的貓
"因為男朋友做飯太頻繁分手了。 心愛小貓沒判給我,隻好深夜去他家偷貓。 不小心摔暈。 我不僅變成貓咪,還產生了共感!"幻想言情 10804字 -
誰也別想篡改我的高考志願
"大姑竄改了我的高考志願,害我以 699 的分數被一所野雞大學錄取。 媽媽急怒攻心,休克了。"現代言情 10716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