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見故人歸

第3章

“你還有個哥哥?”


 


“是我以前的老師。他行事風格奇特,不按常理出牌,一點都沒有為人師表的樣子,我一直喊他三哥。”


 


梁鍾點點頭,沒再多問。


 


“快上樓吧。”


 


我揮手和他告別。


 


進屋時那一家三口已經睡了,我摸黑回到臥室,靜坐一會兒,鬼使神差地走到窗邊,發現梁鍾還沒走。


 


正朝樓上張望著。


 


我急忙開燈,再走過去瞧,梁鍾這才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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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零零的背影消失在空蕩蕩的街頭。


 


7


 


那個女生被打的原因實在可笑。


 


純粹是因為她長得漂亮,話少,小太妹們覺得這人太拽看不慣,就叫上兩個“哥哥”幫忙出氣。


 


告訴我這件事時,梁鍾臉色極冷:“不是看不慣,是嫉妒。他們自甘墮落,早早輟學,到了社會才發現自己毫無用處,所以便把矛頭對準了擁有大好前途的未成年少女,企圖用這種低級粗暴的方式來證明自己是有價值的。因為自己深陷泥潭,所以也要把別人拉下水,可悲又可恨。”


 


他這副苦大仇深的樣子像極了《今日說法》裡的主持人。


 


每次節目尾聲,撒貝寧都會言辭犀利地針對案件發表一番言論。


 


我忍不住笑出聲。


 


梁鍾轉頭望過來:“你笑什麼?”


 


我搖搖頭:“你挺有正義感的。邏輯思維強,身手也不錯,以後可以當警察。”


 


梁鍾神色微斂,沉默片刻,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


 


這段時間我倆基本每天一起上學放學,趕早班車來,坐末班車走。


 


接觸多了,我發現梁鍾這個人看上去沉默寡言,其實有好多天馬行空的念頭。


 


他說數字都是有性別的,1,3,5,7,8是男,2,6,9,10是女。


 


我問:“那4呢?”


 


他想了想,說:“4是娘炮。”


 


“......”


 


不久,學校貼吧突然出現一條莫名其妙的匿名帖子:《高二三班許懷安長什麼樣?把隔壁老師都看吐了。》


 


點進去,評論各執一詞。


 


有人說樓主無聊,有人說樓主有趣,也有人說我長得不賴。


 


還有一條評論:“算了吧,明明很難看。”


 


雖然也是匿名,但和樓主的IP地址一樣。


 


我沒有在意,正所謂各花入各眼,況且對方又不是在我眼前指著鼻子罵我醜,背地裡隨他們去。


 


關掉手機,眼不見為淨。


 


直到有人把我和梁鍾的照片貼上去。


 


畫面中,我倆坐在公交車的最後一排,我太困,迷迷糊糊地靠著玻璃窗睡著了,梁鍾則把手放在我的額頭下,隔開冰冷的窗子。


 


是偷拍的。


 


雖然有些模糊,但隻要認識我和他的人,一眼就能認出來。


 


那時候的學生基本都用諾基亞和摩託羅拉,按照現在的話來講,自帶千禧年濾鏡。


 


所以也給照片蒙上一層曖昧的色彩。


 


評論逐漸變了風向。


 


談不上刺眼,但終究不好看。


 


我不知道幕後黑手是誰,也因此不敢和梁鍾走得太近,有意疏遠。


 


躲了他幾天後,梁鍾把我堵在樓梯拐角:“許懷安,你什麼意思?”


 


我裝傻:“啊?”


 


梁鍾氣笑了:“我真搞不懂你,明明很灑脫,不管是有人嘲笑你的口音,還是侮辱你的父母,你都撸起袖子正面對峙。怎麼輪到這件事,反而變得畏畏縮縮,東躲西藏了?好像做錯事的人是你一樣。”


 


他挑明了窗戶紙,我不好再回避,輕咳兩聲,解釋道:“坦白講,我並不在意別人對我的口音和外貌指指點點,當然,前提是不能惡意抹黑,造謠生事。”


 


“梁鍾,我從來不相信別人口中的自己,我隻相信我想要活成的樣子。所以他們說我土也好,說我醜也好,我都不在乎。但是不能說我媽媽,因為我很在乎她,同樣的,我也很在乎你,不希望你被別人評頭論足。隻是不知道發照片的人是誰,也不知道該怎麼做,思來想去,還是遠離你比較好。”


 


梁鍾靜靜地看了我一會兒,突然問:“那你相信我嗎?”


 


我愣了愣,重重地點頭。


 


他輕笑:“好,你聽仔細了,我不在乎別人對我評頭論足,我隻在乎你,如果你不在意這件事,那我也無所謂。懂了嗎?”


 


我再次愣住,又再次重重點頭。


 


上課鈴響起,梁鍾拍了拍我的肩膀:“走吧。”


 


我急忙跟上去。


 


路上他問:“你想要活成什麼樣子?”


 


我笑笑:“就普普通通的樣子,朝九晚五的工作,按部就班的生活,在人群中平凡渺小,在自己的世界裡閃閃發光。”


 


“嗯,順便再發發瘋。”


 


“你胡說。”


 


那天夕陽懸掛在地平線上,仿佛餘暉就是路的盡頭,少男少女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好長好長。他們並肩前行,說說笑笑,無知無畏且無懼,對未來充滿幻想。


 


貼吧事件就這樣不了了之。


 


直到我S在陰雨纏綿的清晨,都不知道當時的罪魁禍首是誰。


 


8


 


寒假時梁鍾跟家人去歐洲旅遊,回來給我帶了一大盒Godiva的巧克力。


 


在那個年代,這相當於巧克力界裡的愛馬仕。


 


梁鍾下飛機後又乘坐五個小時的火車,回到南城已是深夜,一路風塵僕僕,連衣服都沒換就直接把禮物給我送來了。


 


我急忙下樓,接過他手裡的袋子,笑道:“謝啦,大晚上還折騰你跑一趟。”


 


“不折騰,必須今天給你。”


 


我擰眉,大腦一時轉不過彎,抬頭看著梁鍾,數秒後心髒驟停。


 


他說,懷安,生日快樂。


 


這是一個遙遠又陌生的詞,連我自己都忘記了,根本沒想到有人會記得。


 


前幾天梁鍾在QQ上說要給我寄明信片,得寫收件人的身份證號。


 


我當時沒多想,直接發了過去。


 


此刻突如其來的驚喜令我不知所措,隻能眨眼傻呆呆地看著他。


 


梁鍾蹙眉,目光中帶著審視。


 


趁我發愣的時候,他突然伸手扯了扯我圍得嚴實的圍巾,看見了我嘴角的淤青。


 


他臉色一沉,問:“你挨打了?”


 


我聳聳肩:“小表弟淘氣,丟球時砸到的。不過我也沒吃虧,上去就是一腳,把他踹了個狗吃屎。”


 


當然,屋子裡免不了一頓雞飛狗跳。


 


梁鍾想了想,突然問:“懷安,你要不要和我一起過年?”


 


我愣住。


 


“我爸媽早就離婚了,我一個人住。”頓了頓,他又說:“過年也是一個人。”


 


梁鍾是和他媽媽一起去的歐洲,我當時還以為他爸爸工作忙,離不開,所以沒跟著。


 


既然父母離婚,那他為什麼不和媽媽一起生活,而是自己住?


 


但有些事別人不主動說,自己也不該主動問。


 


我笑著點頭:“好。”


 


9


 


過年的前兩天,我和梁鍾去超市買東西。


 


人群熙攘,擠擠挨挨,耳邊七吵八嚷,喧鬧聲甚至蓋過了劉德華的《恭喜發財》。


 


倆人拎著大包小包的年貨往家走,剛進屋,突然聞到一陣飯香,廚房還傳來炒菜的聲音。


 


梁鍾神情一僵,倏地冷下臉。


 


隻見沙發上坐著一個人,正翻著漫畫書咯咯地笑不停。


 


他大約三十歲,個子很高,身材精瘦,梁鍾的睡衣套在他身上松松垮垮,偏偏袖子和褲腿又短了一截,十分違和。


 


聽到動靜,對方懶洋洋地抬起頭:“回來了。”


 


梁鍾咬著牙不說話。


 


男人的視線落在我身上,濃眉一挑,有幾分詫異:“呦,女朋友?挺漂亮。”


 


梁鍾冷道:“跟你沒關系。”


 


“沒否認,那看來就是了。”他還想再說些什麼,這時從廚房走出來一個系著圍裙的中年女人,眉眼和梁鍾有幾分相似。


 


“兒子回來啦!真巧我剛做好飯,快去洗手......咦,這是?”


 


我回過神:“阿姨新年好,我是梁鍾的同學,叫許懷安。”


 


她愣住,隨後眉開眼笑:“你好安安,新年快樂!阿姨今天做了油爆大蝦和老鴨湯,香得很呢,快嘗嘗。”


 


不待我回答,她已經給我拿出一雙新拖鞋,又去廚房添碗筷了。


 


盛情難卻,我隻好硬著頭皮留下。


 


餐桌上,氣氛沉重。


 


梁阿姨像是無所察覺,忙忙活活,一會兒給我夾菜,一會兒給男人剝蝦,嘴上還不忘對梁鍾噓寒問暖。


 


見兒子態度十分冷淡,梁阿姨興致缺缺,轉頭問我:“安安,聽你的口音不像本地人,老家哪裡的?”


 


“我以前在平陽縣生活,後來父母去世,外公就把我接到南城,戶口也遷過來了。”


 


“平陽縣?好地方啊。”男人眯著眼笑道:“那裡的柿子很出名,汁水多,餡又甜。”


 


“阿肆你別亂說。”梁阿姨糾正:“平陽最出名的分明是大棗,兒子是不是?”


 


梁鍾看了她一眼,沒吭聲。


 


“柿子也不錯。”阿肆靠著椅背,直勾勾地看著我,眼神玩味:“許懷安對吧?要不你來說說。”


 


我被他盯得渾身難受,也不想繼續這個話題,隻低頭扒拉飯碗,敷衍道:“平陽靠山,四季如春,陽光充足,適合種植農作物。”


 


阿肆笑笑,看向梁鍾,打趣:“你的小女朋友情商很高嘛。”


 


梁鍾忍無可忍,下逐客令:“吃完趕緊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