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非囚鳥
第6章
「我自六歲開始便拜醫者為師,也曾雲遊天下,救治過許多人,不敢大言不慚,但至少略懂一二。老夫人如果沒有找到合適的醫師,不妨讓草民試上一試,S馬當活馬也能醫。」
老夫人身形正了起來,她的貼身侍女立在一旁與她對視。
青斐聞言,嘲諷道:
「你先是莫名出現在我們船上,現在又說要給老爺治病,話說得模稜兩可,也不報家門。誰知道你存的什麼心思。」
「青斐!」
老夫人低聲呵斥:「不得無禮!」
青斐接二連三地被訓,不服氣:「老夫人!她看樣子就不安好心!」
我拿出沈棠音給我的通關文牒:「草民身份復雜,但絕不會壞人,我隻是想用自己的醫術換一點幹糧而已。」
老夫人接過通關文牒:「黃綾縫制,赤紅鳳印。不像赝品。但是如果你隻是要一些幹糧的話,我現在就可以給你,你不想下船,我也可以捎你一程。這些於我,不過舉手之勞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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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害人的理由,老夫人,如果你們不放心,大可以在我醫治的時候一寸不離地看著我,我的藥方你們也可以隨時查驗。夫人,我冒頭是不想白白受惠。」
老夫人看著我,良久,才揮手道:
「罷了,那就讓你試試。
「跟我過來吧。」
老夫人起身,下人把我從地上扶起。
青斐依舊憤憤在我身後咬著牙。
「真是詭計多端。」
我渾不在意,把玉佩重新收入袖中。
摸到空蕩蕩的手腕,想起那隻被我送出去的手镯。
我身上的盤纏帶得不少,但是所有的金銀珠寶,無一例外,都是顧將時所贈。
那枚手镯,更是顧將時親手給我研出來的。
我當時有孕,而他聽聞玉镯能擋災,便熬了好幾夜的油燈才研出那一隻手镯。
我不知道,在我離開後的港口,顧將時派人後腳就尋到了那個收我手镯的人。
「人已經走了?」
「剛走,我看她S了夫君可憐得很,就……掉以輕心把她放走了。」
顧將時捏著那隻玉镯,扯了扯唇角。
「S了夫君?」
「對啊,哭得梨花帶雨的,哎喲,傷心得不得了。」
21
來到內室,屋內燻香蔓延。
王夫人在一旁道:「幾日前我們還一起清點貨來著,我還記得他當時還笑眯眯,跟我說皇城有了新主子,不用打仗了,這生意就好做,等三月天他還要帶我去看桃花。誰承想,忽然人就倒下了。」
忽然?
我把著王老爺的脈,紊亂不堪,氣血淤堵的症狀。
掀開臂膀的衣袖,果然手臂都有些發青了。
這明明是沉疴積重,非一日之功。
「王老爺平日身體如何?可有舊疾?」
王夫人一怔:「身體好得很,前面府中小妾還添了一位男丁,我們老爺有打拳的愛好,每日晨起都得練一會。非要說舊疾嘛,年紀大了難免有些咳嗽,尤其是現在冬天,冷得人牙齒發顫,烤火燒炭他就咳得厲害,不燒火我又擔心他著涼。」
「那夫人是如何解決的呢?」
我看向屋內正燒得發紅的黑炭:「這炭怎麼還燒著。」
王夫人嘆了一聲:「我哪有什麼辦法,他不咳嗽的時候我就讓人燒著,咳嗽了就滅了開窗讓他緩緩。笨辦法,但現下這種下霜凍的天氣,他又病著,不把屋子燒熱可怎麼養病啊。」
我摸向王老爺的咽喉,幾番試探,都沒有發覺喉間有卡痰的跡象。
除去這個原因,隻能是肺腑出了問題。
我拿出隨身的銀針。
「王夫人,王老爺的病有些棘手,我可能需要先給他把淤堵疏通,毒血排出來。」
王夫人看見泛著光的銀針。
「小娘子……你還會施針啊?」
我摸準穴位,一針見血。
黑乎乎的毒血瞬間如噴泉一般湧出。
「哎喲!」
王夫人驚呼一聲,青斐連忙扶住:「夫人小心!」
我打開整個布袋,裡面大大小小的針分門別類,有細如發絲,也有粗壯如杵的刮骨針。
我拿出帶著刀刃的刮骨針,正要往病人的後腰扎進去。
王夫人眼皮一跳:「小娘子!」
我轉頭看她:「何事?」
王夫人試圖勸阻:「這個東西也算……針?」
我笑著解釋:「刮骨療毒的,效果很好,夫人你看著我就成。」
別的自信沒有,我師傅傳給我的針灸銀針那絕對是世間獨一無二的東西。
我站起身,為了方便還把袖子撸了上去。餘光中,我看見王夫人已經退到了門口。
「夫人,請相信我。」
一邊說著,我一邊毫不留情下手。
王老爺在針尖入體的一瞬間就睜開了眼睛。
趁熱打鐵,我迅速將穴位扎通之後,王老爺也逐漸清醒了過來,雙眼定定地看著我。
後腰的血逐漸通順,發青的膚色也漸漸變成了紅色。
「老爺,老爺……」
王夫人見王老爺睜眼,明明剛剛還在害怕,現在立刻又捏著帕子迎了上來。
「老爺,您終於醒了,都快嚇S妾身了。」
王老夫人即便已經生出鶴發,趺坐在床榻邊上低聲啜泣著,仍舊是我見猶憐的姿態。
王老爺緩了一會,很快就開始替王老夫人擦眼淚。
「夫人,都是為夫的錯。」
我靜靜收了針,和青斐一起往後退出屏風。
桌上的紙墨筆砚早就備好,等王夫人走出來,我已經把藥方寫好交給她,
「王夫人,依著這個方子抓藥,一日三帖,連喝三日。老爺就能平安無恙了。」
王夫人看著藥方,微微犯難,問貼身侍女:「這些藥,我們船上有備著嗎?」
貼身侍女回:「都是些常見的藥材,有的,夫人。」
王夫人點頭:「那便按照這位娘子說的去煎藥吧。」
侍女將藥方收下,看了眼我,恭敬回了聲:「遵命。」
我與她對視一瞬,心頭驀地發緊。
王夫人笑著來握我的手:「多虧了你啊,老爺剛才同我說了那麼久的話,居然一聲都沒咳。小娘子這樣高明的醫術,是師從何處?要去哪裡?日後我該怎麼去尋娘子報恩啊。」
我惶恐:「一介江湖醫者而已,夫人過譽。夫人收留我坐船已經是恩情一樁了。」
王夫人唉了一聲:「小娘子不必如此見外,如果你還沒有想好去處,不如等到了江南,來我的府上當府醫可好,我願意出高價請娘子,更何況有了傍身的銀錢,以後才能去更多的地方不是嗎?」
盛情難卻。
我被她的舌燦蓮花哄得不知如何拒絕。
莫名就被她帶到了船艙的雅間,然後,她吩咐了青斐給我收拾被褥。
青斐抱著漆盆,撇著嘴。
王夫人一臉嚴肅地吩咐:「青斐,你是家生僕,應該明白,我們王家最重規矩,主僕之間泾渭分明。宋小姐如今是我們府中的名醫,不可怠慢半分。」
青斐硬著頭皮,咬唇道:「青斐明白。」
我尷尬道:「我自己收拾就好,我沒有什麼東西。」
王夫人搖頭:「這怎麼成,你是我府中的貴客,我還要給你撥幾名丫鬟伺候,宋小姐,您就安心住下吧。」
夜半,徒留我和青斐幽怨對視。
良久,她率先打破沉默。
「你睡吧,我在外面守夜,你拉鈴鐺我就會進來。」
她聲音平靜,似是已經接受了現實。
我躺進松軟的蠶絲被裡,榻上的軟墊比在山村的棉花不知舒服了多少。
走之前,我暗暗恐嚇過村民必須善待默默,不然就會被因果報應,在枕頭下我也把所有銀子都塞了進去。有屋子有被褥有銀錢,默默的生活應該不會太過艱難。
王夫人的話又縈繞在我耳畔。
我身上帶出來的首飾,也撐不了多久。
或許,在江南當幾個月的府醫也不失為一個好的選擇。
22
半夢半醒,我睡得淺,一翻身便碰到了藏在被褥深處的碎瓷片。
我猛地起身,手臂已經被劃出一道血痕。
門外漆黑一片,懸掛著的鈴鐺安靜如林。
我躡手躡腳起身出門,青斐在廊坊下睡熟。
傷口絲絲密密的疼痛提醒我,需要去藥房找一點金瘡藥。
我輕手輕腳地跨過青斐,船板上偶爾有侍衛巡邏的腳步聲,不遠處的藥房卻詭異地亮著一盞油燈。
我放輕了腳步,靠近門口,我似乎聽見了王夫人的聲音。
「怎麼都上船還能冒出一個神醫出來,把我苦心多年的經營全部毀於一旦。那賤男人也真是有菩薩保佑啊,吃了這麼多年的毒藥都沒S了,還能生一個賤種出來跟我兒子搶位置。」
「夫人,那女醫師就在船上,為什麼我們不幹脆……」
我貼著牆,聽見王夫人放低了聲音。
「S人才不會作亂,我當然知道。可是她手裡的那塊玉佩,乃官家之物,她來頭不小。如果被人發現,她S在我們船上,我們整個金陵王家都吃不了兜著走。」
「官家?竟然是官小姐呢?那S不又S不得,請神容易送神難啊。」
「莫急,就算身份尊貴,那也是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罷了。等到了府裡,自有千百個法子讓她閉嘴。更何況青斐跟她不對付,肯定會想辦法給她使絆子,她住不好的。」
「成,那她給的藥方,還用嗎?」
王夫人一笑:「用,當然要用。那老頭還沒發現端倪,還以為我費盡心思救他呢。離江南還遠著,等他再松懈一些,就能幹脆灌下一杯鶴頂紅,不必這樣遮遮掩掩了。」
我身影一顫,忽然發覺手腕上的傷也沒那麼疼了。
王夫人近乎瘋魔:「擋我兒子路的人,都給我去S。」
什麼鬼,我竟然好心辦了這樣壞的事。
他們的琴瑟和鳴,竟然全都是假象。
「那青斐留嗎?」
「留什麼,一個奴僕罷了。到時候,讓她和宋挽的屍體一起沉井,給王家鎮宅,也算她S得其所了。」
燭燈熄滅。
木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我捂著嘴躲在角落,沒有發出任何聲音,聽著她們一前一後的腳步聲漸漸走遠。
為子弑夫。真真是喪心病狂!
當然,如果不S我就更好了。
我溜回自己的廂房,青斐仍舊保持著我走時的睡姿。
我眼眸一動,走到她面前靜靜地看著她。
就那樣一動不動地望著她。
直到看著她茫然睜眼,然後瞬間魂魄升天,險些要從船上跳下河。
她氣急敗壞地罵我:「你有病嗎?」
我直言不諱:「你家夫人要S你。」
她怔了一會,然後道:「神經病。」
我拽住她:「我願用我全族發誓,我接下來說的話絕無半句虛言。」
她毫不猶豫推開我:「你休想挑撥離間!」
「千真萬確。」
我看見她明顯慌亂。直接把在藥房聽見的和盤託出。
她聽完,默了好一會,面上的表情似乎僵住了一般,可是奪眶而出的眼淚出賣了她的崩潰。
寂寥無聲的夜,是哭泣都隻能捂著唇逼自己發不出聲音來。
「夫人她不是這樣的。
「她從前對我們這些女僕好得不得了,冬冷送炭天熱允我們用冰,甚至還常常對我們這群十幾歲的丫鬟說,以後如果我們若想出去了她就放了我們。府裡的爺們看我們這群家生僕長大了,就要把我們收了做妾,我不肯,夫人不僅幫了我還立了新的家規。我被嚇破了膽,被其他主子揶揄,是夫人誇我,說我知道反抗求救已經很厲害了。」
我拍了拍她的背:「人都會改變。」
青斐忽而擦幹眼淚。
「這兩年,老爺待夫人不好,夫人過得不開心。
「夫人日夜被府中的妾室磋磨,大爺被老爺趕出了江南,二小姐也被姨娘害得難產,差點沒救回來。夫人整宿整宿都睡得不好,她定是被逼成這樣的。」
她話鋒一轉:「你剛剛說,夫人對老爺圖謀不軌是嗎?」
我點點頭:「是。」
她垂眸,無比認真。
「這一切都不是夫人的錯。
「如果,我幫夫人得償所願,夫人是不是就會變回曾經的夫人了?」
她眼眸發著光亮,雙拳緊握。
我在她身上,看到了一絲獨屬於女子間的義無反顧。
23
王夫人的貼身侍女名喚長意,每日在藥房煎藥時,她都寸步不離守在一旁。
我故意在藥房落下一個藥瓶,然後和青斐在廂房一唱一和。
「你是不是偷我藥了!」
青斐動作發重:「我是什麼收破爛的嗎,連你的藥都偷?」
我咄咄逼人,大喊:「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私下裡對我做的手腳。我可告訴你,我那個黑色的藥瓶裡裝的可是毒藥,無色無味的劇毒,隻要在飯食裡灑下兩滴,就能S人於無形。」
門窗緊閉,卻不隔音。
我瞧見窗角的襦裙立影。
「S人於無形,你竟然有這樣惡毒的藥?」
「不會制毒的醫師怎麼能算好醫師。更何況我行走四方,當然要有自保的法子。我的毒連鶴頂紅都要望塵莫及,S者全身卻發現不了任何中毒的跡象,看著就像是睡著了一樣,隻是長睡不醒,任是再高明的醫師也查不出來。」
窗前的影子,很快便走了。
我和青斐發生爭執的動靜不小,第二日就驚動了王夫人。
那遺失的藥瓶很快就找回來了。
王夫人仍舊佛口蛇心,端坐著狀似不經意:「宋醫師,船上人多眼雜,可要把這毒看緊些才好。不過我也很好奇,這毒藥真能神不知鬼不覺就奪人性命嗎?」
我眉眼微動:「王夫人,實不相瞞,我確實還沒有用過。隻是這藥,我是從宮裡偷拿出來的。夫人不信我,難道還不信陛下之物?」
王夫人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夫人吶!」
屏風後,王老爺被人攙扶著,像是剛剛在甲板上散步回來。
他血脈淤堵嚴重,重新刮骨療毒後,四肢綿軟無力,必須每日下床靠不斷鍛煉才能恢復行動能力。
「松開,松開。」
王老爺眉眼帶笑,沒了人的攙扶,他身形竟然沒有軟倒,抬步向前走,雖然有些緩慢,卻已經能看不出一絲穩健。
「夫人快看,為夫已經可以走路了,不出兩日,為夫一定能完全康復了。甚至現在啊,我都不覺得身上累,也不咳嗽,精神好多了。」
王夫人笑容滿面,在他身邊附和。
「老爺福大命大。」
如果我沒有知道她們之間的瘡痍,恐怕也會被這樣的表面迷惑。
王老爺笑著擁住王夫人,不經意,看見了立在邊上的我。
我摸了摸臉,才發覺今日忘了遮面。
王老爺倏然松開王夫人,向我走來。
「宋醫師的真容……」
我掌心發汗,顧將時的懸賞令不知道有沒有被人帶上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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