拭星塵
第5章
不確定的東西越來越多。
這意味著,接下來的路,隻能由我自己摸索著走了。
朱砚嘀咕:「世子妃這算什麼?親爹害人,她來贖罪?」
朱覓安卻將手指向我,搖頭道:「非也。世子妃曾說,一切的症結,其實在你夫人身上。」
我愣了一瞬:「在……我?」
「是。她說那毒其實是由另一種奇毒演變而來,侄媳一定聽過,名曰『驚沙』。」
此言一出,我失手打翻了手邊的茶杯。
姜初弦早就知道我中了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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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軍營回來,我神色恍惚。
剛剛回到這具身體裡時,我的確懷疑過穿書女的失蹤是由姜初弦造成的。
所以打翻她端來的湯藥,拒絕她的示好。
後來我們接連大婚,再無交集。
梁大夫曾說,其他中了「驚沙」之毒的人都S了,隻我一個活到現在。
難不成是因為……姜初弦救了我?
她為我治病,是真心,還是假意?
如今發現齊雲國的毒與我所中之毒極為相似,想必已經確定了這一切與姜家的幹系。
心如亂麻,我居然比世子更急切地想要找到她。
世子與縣令周旋許久,覺得背後還有朝廷的手筆,恐怕所涉比瘟疫更深。
他必須深入調查,暫時無法脫身。
尋妻一事,隻能託我們幫忙。
有他在,我與朱砚隻能睡在同一間房,避免無謂的懷疑。
夜裡我睡不著,心口憋悶,朱砚便開了條窗縫讓我透氣。
後半夜我發現他抱著腿縮在被子裡皺眉,才發現自己忽視了他的腿。
他受不得涼,卻還是為了我忍下了疼。
我輕輕合上窗戶,守在床邊看他。
不知從前的朱砚是什麼樣的人,可這個穿書者實在溫柔又體貼。
他讓我覺得,這場被指派的婚姻,好像也沒那麼可怕了。
若是將來他回了自己的世界,我們想必再無交集了。
我忽然有點舍不得。
朱砚不知何時醒了,卻隻是閉著眼調笑:「夫人看我這麼久,莫不是對我動了心?」
我心中一動,輕輕俯身,親吻他的眼睛:「是啊,夫君。」
朱砚嚇了一跳,慢騰騰地紅了耳朵,朝最裡面滾進去,將自己埋進被子裡:「小丫頭片子,你怎麼耍流氓啊!」
我噗嗤笑出來,心頭的煩悶已經一掃而空了。
我好像在這個世界,找到了第一個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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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叔的人帶我們去了城外西郊的雅苑。
我們才發現瘟疫比想象中還要嚴重。
這是三叔與玉壺縣令一同挑選的臨時醫館所在。
外面一片祥和,然而院牆之內,卻是人間煉獄。
一進院落,住著大夫、藥童和雁字營派來幫忙的士兵,還有一些自願來幫忙的病人家眷。
二進院落,住著症狀輕微,尚能行動自理的病患,協助傳遞藥品,溝通病情,足足有三十幾人。
三進院落,住著症狀嚴重,嘶啞哀鳴的病患,房間裡、院落裡躺得滿滿當當。
四進院落,是病逝之人的屍體焚燒之處,由衙役與雁字營的士兵一起嚴加看管。
已有許多病患不滿被圈禁,吵鬧著要出去,若不是有官兵壓著,怕是已經發生暴亂。
我們的到來,大大緩解了壓力。
杜神醫從最深處出來,口鼻均被厚厚的棉布捂得嚴嚴實實,出來第一件事就是摘下來後,同身上的麻布袍子丟進熱水桶裡,由人清洗。
我帶領隨行人員為眾人分發口罩,避免繼續感染。
朱砚拱手:「三叔讓我們來幫忙,杜神醫,您有事盡管吩咐。」
杜神醫已經得到消息,沒有客氣,很快便將藥品、口罩和幾位隨行大夫安排妥當。
直到眾人都去忙了,杜神醫才走到我面前:「又見面了,小丫頭。」
朱砚疑惑:「你們認識?」
我卻不想提過去的事,隻問:「杜神醫,我是來找姐姐的,您知道她去了哪裡嗎?」
他告訴我:「柳大戶一家前些日子忽然失蹤了,你姐姐找到些線索,去尋了。」
城西有一座靄山,因樹木茂盛、水汽濃重而常年被霧氣環繞。
山中有一條險要道路,直通玉壺縣,是東黎與齊雲國貿易往來的一條商路。
把守關隘的人並未發現柳大戶一家的蹤跡。
姜初弦懷疑他們躲進了山裡,帶人追過去了。
她要先人一步找到柳大戶,查明姜家是否真與此次瘟疫有牽連。
不然捅到朝廷去,莫說世子如何看待她的娘家,便是朝廷那些當官的,也不會放過姜家。
畢竟戶部尚書這個位置,有的是人想取而代之。
一直以來,我都受到諸多幫助。
這一次,我不想隻做被救的弱小山雀。
我決定進山尋找姜初弦。
我與她從小一同長大,最明白她的習慣。
朱砚不肯:「你從未獨自出門,山中兇險,出事怎麼辦?」
我心頭一甜:「我幼時隨繼父上過山的,你可不要小看我。」
朱砚猶豫許久,看我心意已決,終究還是忍住不舍,讓我去了。
「那你答應我,要平安回來。」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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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父是劊子手,收入尚可。
常有S囚犯的家人送他些銀錢,讓他在行刑時下手迅捷些,讓S囚犯少受些苦楚。
隻是朝廷不是日日S人,不忙時,他要另想法子賺錢。
可眾人皆嫌他晦氣,不肯收他做工。
所以他常常帶著我,上山打獵或砍柴。
我年幼腿短,在茂密蔥鬱的山裡常常受傷迷路,更不敢打獵,怕得直哭。
養父便踢我罵我:「趙二兩,你怎麼跟你那個沒用的娘一樣,這有什麼好怕的?」
他將我扯到捕獸夾面前,讓我盯著被夾斷腿的野狐:「看,這狐狸很難抓嗎?在我面前,還不是隻能害怕驚叫?它的皮毛能換家裡半個月的吃食。」
那狐狸不停踢蹬哀鳴,比我還要弱小。
養父不屑道:「什麼達官顯貴,到了我手下,也不過是一顆圓滾滾的人頭。這山裡的獵物,還能兇得過人?你想要什麼就去抓,抓不到就設陷阱去捕,捕不到就守著,坐以待斃隻會空手而歸!」
後來,我學會了用鐮刀開路,學會了爬樹,學會了趴在樹叢裡蟄伏。
我對外界的危險變得格外警覺。
尤其是回到姜家後。
娘親懦弱,被姜夫人百般刁難,鬱結於心,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終於有一次,她被姜夫人找了不敬主母的借口,罰跪三個時辰,又被丟去柴房關禁閉。
那一夜,我在緊鎖的柴房外守了一夜,親耳聽著娘親在裡面沒了聲息。
我哭著撲向毫不在意的姜夫人,咬了她一口,卻被下人抓住打了一頓,從此丟到偏僻後院居住,不遠處便是臭氣燻天的茅廁。
我缺少吃喝,衣衫單薄,全憑著夜裡偷廚房的剩菜,給姜初弦當跟班,苟延殘喘至今。
芳枝沒來之前,我才是姜初弦的丫鬟。
跟她裝姐妹情深,常常借機討要好處。
所以對她再了解不過。
她這樣的官家千金,隻會順著草木傾軋的痕跡一路尋人,不敢走偏僻小路。
將老馬留在山下茶棚,託老板看顧。
我獨自上山尋人。
一天後,便找到了芳枝。
她受了傷,腳也崴了,躲在一處蔭蔽的灌木叢裡。
「大小姐被他們抓走了!二小姐,你快去報官,找人來救救她!」
我看著狼狽的小丫鬟,蹲下來給她敷藥包扎。
這些年,她為了維護姜初弦,處處針對我。
此時為了主子,又願意低聲下氣:「不用管我了,我S了都沒關系,大小姐她為了救我,把人引開了……」
我打斷她:「想叫人你去叫,我不管,我給你治傷已是仁至義盡了。山下有馬,老馬認路,回去找你家姑爺吧,你要是S了,就搬不到救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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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站起來,我問:「姐姐被抓去哪裡了?」
芳枝怔怔看我半晌,才擦掉臉上的淚:「被柳大戶抓去一個山寨裡,那邊有很多人把守……」
我仔細問了位置,收拾行李繼續向前。
芳枝忽然喊住我,說了一句:「二小姐,謝謝你。」
我頓了頓,沒有回頭。
我才不信一時的示好便能換來真心。
也不敢信。
隻是情勢危急,她短暫地良心未泯罷了。
山寨位置並不難找,要易守難攻,還要避開落石山洪,足夠山匪居住。
柳大戶既然早就與山匪勾結,以他那種習慣享樂的性格,山寨必有地下工事。
我又找了一天便已找到。
按照山勢與周圍動物的痕跡摸索,果然在一處極其隱蔽的灌木叢後發現了地下入口。
我獨自一人,進去就是送S,當即蟄伏在暗處。
啃著幹糧又等了半日,終於看到姜初弦被幾個人押了出來。
她看起來受了些輕傷,消瘦不少。
往日金尊玉貴的姜家大小姐,此時也難掩狼狽。
為首的正是一個穿著綾羅綢緞的中年胖男子,好像就是柳大戶。
他一邊向外走一邊說:「姜大小姐,你說你不好好做你的世子妃,非要跑來玉壺縣做什麼?」
姜初弦冷冷道:「你們與齊雲國私下勾結,賣國求榮,禍害了這麼多平民百姓,我豈能坐視不管?」
「我們?」柳大戶哈哈一笑,「你說的『我們』裡,還有你爹呢!」
姜初弦立刻罵道:「呸!我爹才不會和你們狼狽為奸!他將『驚雷』賣給齊雲國,是以為你們要拿去對付吉炎!」
原來由「驚沙」繼續研制出的毒藥叫「驚雷」,還真是恰如其名。
柳大戶嘲諷道:「呵,少自欺欺人了。『驚雷』是藥,並無善惡,更不分敵我,吉炎國的牛馬會染病,東黎國的牲口便能幸免麼?別說我賣國求榮,我是個商人,沒有國,我隻想賺錢。」
姜初弦啐了他一口:「你不僅賣國,還謀害百姓,簡直喪盡天良!」
柳大戶不痛不痒,命人將姜初弦吊在山壁一棵百年老松樹上,腳下懸空。
「放心吧,你一時半會兒S不了。我已派人給你爹送信去了,叫他拿更多的『驚雷』之毒來換。自然,也給你那夫君送去一份,討要些贖金。」
柳大戶笑呵呵看著她:「這東黎我是待不下去了,等我拿到錢和藥,便笑看戰火重啟,大危之世,我必成名!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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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大戶留了兩個人看管,便重回地下。
日頭升高,那兩人曬得頭暈,找了個陰涼地躲懶。
姜初弦從小到大,哪裡受過這種罪?又曬又渴,被懸吊在空中,風大時身體還來回擺動。
我靜靜看了許久,想看她的笑話。
從小我就嫉妒她。
她受盡寵愛,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便是犯了錯,隻要撒個嬌便被原諒。
而我,受盡冷眼,連個下人都能欺負我,若是犯了錯,三五天沒吃沒喝都是常事。
她如今不自量力,被抓了吊起來,是她活該。
可是短暫的幸災樂禍過後,我卻忽然想起,整個姜家,其實隻有她記得我的生辰,每年偷偷給我端一碗長壽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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