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不相識
第3章
我靜靜看著段連識崩潰,等他平靜下來才開口:「阿識若能幫我找齊這塊玉,阿識就不是段連識。」
我從懷裡掏出藏起來的碎玉。
段連識盯著玉石出神,他突然說:「另一半,我見過。」
「你見過?」
段連識點頭。
我繼續道:「阿識把另一半玉拿來,便可救我。」
「務必要快,否則我馬上就會S在這裡。」
不知過了多久,待我恢復意識時,已被段連識抱在懷裡。
Advertisement
我靠在他胸前抬頭看他,隻覺得此時他連眉梢處都滲著冷意,與我印象中的北文侯不斷重疊。
我被段連識帶回了侯府。
再次醒來時,已是翌日清晨。
段連識換了身窄袖長衫,低頭吹著米粥上的熱氣。
見我醒來,他眼睛一亮:「終於醒了,感覺怎麼樣?」
大約是看出了我滿臉防備,段連識嘴角一癟:「花花為何這麼看我?」
「我昨日學得像不像?像不像那個大奸臣?」
他握住我的手。
不知是不是方才端著粥碗的緣故,段連識的掌心十分滾燙。
段連識:「花花不要生我氣了。阿識是阿識,阿識永遠是花花的阿識。」
看著他這副模樣,我心裡卻泛不起一絲漣漪。
我抽出手:「我讓你找的玉找到了嗎?」
段連識從懷中掏出一塊包裹好的手帕,帕子展開後,連成玉靜靜躺在其中,隻可惜中間一道裂痕將玉石分成兩半。
右側正是前陣子段連識從公主身上取來的那半塊。
「左邊這塊,你從何而來?」
段連識垂下眼眸:「在我書房的鼓中。」
9
他繼續說:「當年連成玉在送入宮時碎成了兩半,公主拿著半塊玉救了驸馬,另一半被聖上封在人皮鼓中,送到了侯府。」
我動了動唇,剛想開口,就對上了段連識如墨般的雙眸。
「聖上是想警醒我,既然做了刀子,就要時刻記住刀上濺過的血。」
「當年公主救你,也是聖上授意。」
「你未感覺到,已經好久沒有李副將的消息了嗎?」
段連識眼神清明,哪還有半分痴傻的模樣。
李副將便是當年父親的部下李饒將軍,在桂縣安頓下來後,確實許久沒再聽過李副將的消息。
公主替我求情,聖上準我出宮……
原來都是為了引出我背後的溫家餘將,一網打盡。
過了半晌,我才聽見自己的聲音:「你何時……」
「何時恢復的記憶?」段連識搖搖頭,「花花,我從頭至尾,便沒瘋過。」
我的心像是猛地被誰捏了一把。
我盯著段連識,隻感覺喉嚨發緊。
「做了這麼多年他人的手中刀,我若不瘋癲一些,如何活到今日?」段連識笑了。
「當年流落桂縣,那些人見我形狀痴傻,連地上的螞蟻都往嘴裡塞。」
「他們覺得北文侯變成這副模樣,估計活著比S了還難受,所以才沒S我。」
段連識一頓,「溫家一事背後之人,不是你我可以撼動的。」
「花花,別再執著了,留住性命才是最緊要的。」段連識重新握住我的手。
可此時他指尖泛涼,我們兩雙手握在一起許久,都未感覺到暖意。
我知道他的言下之意。
父親當年隨先皇開國建業,威名遠揚,功高蓋主,聖上即位後,清洗舊臣是慣用手段。
段連識隻不過是聖上的一把手中刀。
我這麼多年,都想著找回連成玉去稟明聖上,S了段連識替溫家洗清冤屈。
可沒想到溫家之禍竟然從一開始便恨錯了人。
即便手持連成玉可冤案重審。
可對方是當今聖上。
狀告天子,我一介草民,何德何能?
溫家隻不過是滾滾長河中的一粒塵埃,十七條性命,都淪為這帝權官場的犧牲品。
我悵然失笑,時至今日,才恍然驚覺自己多麼可笑。
段連識看著我,我竟從他的眼神中讀到了一絲心疼:「稍後我會派人送你離開。」
「當時你要我帶你進京,我心中十分不願你再進這渾水裡頭,可我也知道,等我一走,公主會立刻派人S了你。」
「花花,此次離開,徹底隱姓埋名,莫要再回來了。」
我:「我不走。」
段連識一愣,隨即擰緊了眉頭:「溫韶華!」
我對上他的雙眸:「手持連成玉者,日後若有冤屈,可奏議翻案,案情由天下人共斷。」
段連識看著我許久,直到粥碗上的熱氣徹底散去,他才緩緩開口:
「你可知若要翻案,那……」
他頓了頓,像是下了決心:「好,我助你。」
10
段連識被傳召入宮,整整三日,都沒有消息。
再回來時,聽說他又是一副痴傻的模樣,滿大街的亂跑亂叫,甚至還當街調戲婦女。
行狀瘋癲,哪還有一絲當年段小侯爺的矜貴模樣。
聖上見段連識徹底瘋了,便撤去盯著侯府的暗衛,我終於得了自由進出的機會。
我將手中的連成玉高高舉起。
我伏在宮門前,身後滿是趕來圍觀的百姓,這是我朝以來,登聞鼓第一次在宮門前響起。
我朝律法,沉案重啟,上奏人需先受三十杖責。
三十杖責,數量把握得極好,傷肉卻不傷骨,不至於把人直接打S,卻又叫人血肉淋漓。
打到最後,我連半點聲音都已發不出,隻剩下微弱的喘息聲。
恍惚間,隻聽階上有人問:「溫氏女,你是否還要重啟沉案?」
「……是,我要奏請昭雪,重啟溫家舊案,求天下人共斷。」
我咬著牙,用盡渾身力氣才把這句話說得完整。
手持連成玉者,案情由天下人共斷。
當年的卷宗被重新翻了出來,不過短短三年,就有太多灰塵落在上頭。
溫氏一案的枝梢末節被一一陳列,未等多久,圍觀的百姓中就有人發現了端倪。
「這上頭說,溫平冬至時在邊關和敵寇勾結,可冬至時,咱們都吃過溫將軍煮的餃子啊!」
「對啊,那年冬至極冷,溫將軍不忍路有凍S骨,親自煮了餃子送給百姓。」
「將軍冬至還在城裡煮餃子呢,何時去的邊關?」
案件疑點重重,當年抄家從快從急,許多莫須有的罪名都被扣到了溫家頭上。
「這搜出來的琉璃玉盞,分明是北街巷制品,竟成了勾結敵寇的罪證!真是可笑。」
人群中,一老者撫著長須搖頭,旁邊人好奇,忍不住問:「老爺子是說這琉璃盞,不是敵寇贓物?」
老者繼續搖頭:「我家兒子在北街巷學燒窯,這琉璃盞是當年新學的手藝,你看,這瓶身的裂紋——」
「當時京內手藝不夠嫻熟,沒造幾個,便放棄了。」
「隻是沒想到,當年的殘次品,竟然被人收走,成了汙蔑溫平將軍叛國的證據。」
我靜靜跪在宮門前,為了忍住杖責之痛,嘴唇已被咬得發白,任憑腰腿處的血漬浸染衣衫。
跪得越久,四肢百骸無一不冷,這時,空中忽然飄起雪來。
這是大衛第一場冬雪。
我仰起頭,雪花落在臉上又被體溫消融,隻感覺臉頰湿漉漉的,不知是淚還是雪。
「當年聖上賜溫家女觀刑,那是眼睜睜看著一家人問斬啊!」
「哎喲,當時我還覺得這一家內賊被問斬,心中暢快,沒想到背後竟有如此冤情。」
「我就說溫將軍不可能做出叛國之事!」
背後議論紛紛,我的四肢卻開始逐漸失去知覺。
我逼著自己不要倒下,盯著宮門的眼睛連眨眼都不敢。
生怕自己一個閉眼間倒下,錯過了這次機會。
終於,宮門大開。
聖上有旨,重啟溫家舊案,由新上任的御史大夫許紹親審,天下人共監。
聽完這句話,我渾身一軟,徹底失去了意識。
11
大衛七年,冬至。
當年溫家問斬,銼骨揚灰,是父親的舊將們偷偷在京郊給溫家設立了衣冠冢。
隻是碑上無名,這幾年更是雜草叢生。
我將手上包裹好的錦盒放到一處小小的墳包裡。
為了取出人皮鼓中的連成玉,段連識不得已將鼓面取下,如今小小的一塊人皮被疊成了方塊,裝在錦盒內。
我細細打掃著碑旁的塵土與積雪,直到幹淨了才盤腿坐在前頭。
我將溫好的酒擺出來:「爹,娘,溫家清白了。」
我爹沒有勾結敵寇,至S都是清清白白的護國將軍。
溫家一案背後之人牽扯眾多,最終,追溯到段小侯爺身上。
北文侯陰險狡詐,擅權自專,為助公主盜竊連成玉,竟不惜構陷忠良,害得溫氏一家慘S,罪不容誅。
懷柔公主心狠手辣,目無王法,為包庇驸馬,竟勾結北文侯盜取連成玉,為虎作伥,使溫平將軍蒙冤受難,其心險惡。
我跪在碑前,將這幾日的事細細數來。
懷柔公主貶為庶人,北文侯賜S。
行刑那日,陛下又賞我觀刑。
「韶華,當年是朕聽信讒言,冤了你父親,今日沉冤昭雪, 朕賞你親眼觀刑,看那段狗人頭落地, 好好痛快一場。」
我慢慢俯下身, 額頭抵在青石磚上, 隻感覺一片寒涼:「謝陛下。」
段連識被押上刑場。
他穿著一身白色裡衣, 面色平靜,仿佛一會即將斬首的不是他而是旁人。
段連識的目光在對上我的那一刻出現了波動。
他直視著我,半晌竟笑出了聲:「花花,你為何要來呢?」
段連識嘴唇動了動, 又說:「花花, 別恨我了。」
我看著他,想說些什麼,最終卻又閉上了嘴。
三年前, 也是這般場景。
隻不過那時的段連識身坐高臺, 我被兩名武將壓在地上,親眼看著我溫家十七口人頭落地。
我那時SS盯著段連識的臉,怕自己日後做鬼, 找不到他償命。
我還記得那日段連識穿了一身紫色錦袍, 雍容華貴, 行刑時,秋姨娘的血濺了他一身, 他那時微微蹙眉, 似有幾分不耐。
行刑官手起刀落。
我站得近, 段連識的血瞬間噴濺出來,將我的裙角染上血色。
我側過臉去,眉頭輕輕隆起。
我這才明白當時段連識的心情。
那不是不耐。
是逼著自己上臺, 強迫自己配合眾人上演一出精妙絕倫的好戲時, 從骨子裡滲出的無力。
離開那日, 我忽然想起負責替溫家翻案的御史大夫許昭。
許紹為人清正剛直,履歷幹淨, 是人人稱贊的好官。
翻案中, 他或許也發現了背後黑暗, 或許也成為了聖上新的一把刀, 時至今日, 不知他的理想是否還長存呢?
我沒說錯,現在的段連識確實是個白痴。
「-段」聽說太子逼宮,朝中有人跟著反了,那日城中的大火整整燒了三日,映紅了半邊天。
半年後, 新帝登基。
新帝是位冷面仁君,知人善任, 盡瘁國事。
隻是這一切都與我無關了。
我帶著段連識養的母雞黃黃回了桂縣。
桂縣山清水秀,適合養老。
我躺在門前的搖椅上,一個豎著羊角辮的小童跑過來:「花花姐姐,看——」
他舉著兩個自己編制的小小稻草人:「這個是花花人兒, 這個, 叫……今天是正月初十,就叫阿十人兒!」
「花花與阿十,要永遠在一起。」
我接過他手裡的稻草人。
阿識, 我還恨你嗎?
我也不知道。
我望向天邊,桂縣雲卷雲舒。
段連識,我可能真的要記得你一輩子了。
(完)
重磅推薦
-
我是絕嗣皇帝唯一皇太女
我穿成了團寵文裡的背景板,絕嗣皇帝那剛出生就一命嗚呼的崽。 在原著劇情裡暴虐無度的皇爹,看到我能活下來後,喜極而泣,開始修身養性。 隻為能親眼看著我成為皇太女。 重生歸來的團寵文女主卻坐不住了。 她氣衝衝地來到我面前:「父皇日後就會認我為養女,你休想佔了我的公主之位,不然我八個哥哥不會放過你的!」 我掰著手指糾結道:「可是……阿爹不讓我一家娶八個,你死了這條心吧。」短篇虐戀 21811字 -
玉娘.
"玉娘貌美,卻是個死了丈夫的傻子。 因為傻,做了娼,她自己都不知道。 可災荒那年,玉娘卻靠著皮肉生意,養活了全村的孩子。"古裝言情 12077字 -
泥星星
我和邱涞一起在底層掙扎五年,才終於還清債務。 為了慶祝,我特意去花店買花,卻見他一擲千金,定了最昂貴的花束,要送給另一個女孩。 朋友問他:「五年了,你在程貝那兒還要裝到什麼時候?」 他笑著掸掸煙:「棋逢對手,我倒要看她裝窮裝到什麼時候,她想考驗我,那我就陪她玩玩唄。」 裝窮? 可我不是裝的,我是真窮啊。短篇虐戀 12961字 -
郎騎竹馬來
嫡姐說,姜家女永不為妾。於是我這個嫡次子,替她入了將軍府。 芙蓉帳暖,紅燭搖曳。我低聲啜泣求他放過。 賀正則緊緊扣住我的腰,嗓音低沉: 「姜青渝,當年你辱我時,可曾想過會有這麼一日?」腐看天下 11801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