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長到十七歲，我爸第一次陪我開家長會。

 

他精心刮胡子、選襯衫、吹頭發，連面霜都擦上了。

 

我媽一臉欣慰：「你爸呀，總算意識到，他還有一個女兒已經長這麼大了。」

 

我卻知道不對勁，多年世情小文告訴我，男人反常必生妖。

 

所以家長會上，老師說些什麼，我一個字沒聽。

 

我爸也沒聽，他的眼神一直往窗外飄。

 

終於熬到家長會結束，他一溜煙往學校圖書館奔。

 

等我追上，他已經春風滿面地在跟一個女人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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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我爸眼底生光，開懷大笑的樣子。

 

再看那女人，年齡應該不小，但保養得當，發型和服飾也得體大方，像三十多歲，渾身上下透著一股知性美。

 

兩人站得極近，親切說話。

 

不知我爸說了句什麼，女人半羞半嗔地瞪他一眼，之後與旁邊的工作人員低語兩句，便跟我爸往外走。

 

我遠遠追在他們身後，跟到校園角落的一棵桂花樹下。

 

我爸一把拉過女人的手，捂到自己胸口，之後兩人凝視，擁抱。

 

1

 

我回到家，我媽已經做好晚飯。

 

桌上擺著我爸愛吃的魚，和我愛吃的腰果蝦仁。

 

她幫我接過書包、拿來拖鞋，問我今天家長會都說了什麼。

 

從幼兒園到高中，她陪我開了無數個家長會，第一次自己沒去，總擔心我爸漏掉重要內容，耽誤我學習。

 

我編了段老生常談：「就是高中階段，要好好學習。」

 

我媽：「隻說這些？那怎麼還特意開家長會？」

 

「……哦，還有高中壓力大，家長要和孩子互相配合，就這些……咱們吃飯吧媽。」

 

我媽拍掉我伸出去的手：「你爸還沒回來呢，你先去洗手，把今天學的單詞背一背再吃。」

 

可我卻知道，我爸今晚不會回來吃飯了。

 

他甚至連電話都忘了給我媽打。

 

我英語背了三遍，又寫完一張數學卷子。

 

桌上的飯都要涼了，我媽實在沒法，隻好打電話給他。

 

那頭十分不耐煩：「我還有事沒忙完，你打什麼電話？」

 

我媽壓著聲音道：「飯都涼了，煊煊也餓……」

 

「那你們就吃，一天天啥事不幹，就做飯吃飯還要請示嗎？啰不啰嗦？」

 

我爸掛掉電話。

 

我媽氣到嘴唇發抖：「說我天天啥事不幹？家裡裡裡外外的事哪件不是我張羅的？現在他升職加薪，倒嫌棄上我了，當初還不是他說讓我別工作，專心在家帶孩子做飯的？」

 

她很氣，但念叨到最後，聲音卻有些哽咽。

 

好半晌她才抹了一把臉，喊我：「煊煊，我把菜熱下，你先吃，你爸可能要晚點回來。」

 

2

 

吃飯的時候，我跟我媽說：「媽，我想要部手機。」

 

她擰緊的眉頭還沒松開，又皺得更緊：「要手機幹嗎？你現在是高中生，高考說來就來，很快的，你現在的任務是好好學習，不能玩手機。」

 

「我不是玩，是用來學習。」

 

「那你用我的，反正學校不讓帶，你回來就用我的手機學習，再說了，你有課本、有學習輔助資料，家裡還有電腦，要學什麼必須得用手機？」

 

我一陣頭疼，飯沒吃完就回了房間。

 

第二天，在我爸又去找那個女人時，我「恰巧」遇到。

 

「爸！」

 

我歡快叫著，跑到他身邊，「你怎麼來我們學校了？這位是……」

 

「哦，她是爸爸以前的同學，快叫宋姨。」

 

「宋姨。」

 

敷衍喊過，我撒嬌地抱住我爸胳膊：「爸，我已經是高中生了，需要用手機來看學習視頻，周末也要跟同學聯系，我同學他們都有手機，就我沒有。」

 

他皺起眉：「這事找你媽去。」

 

「我昨天跟我媽說了，她不同意，還罵我一頓。」

 

「你……」

 

我爸話沒出口，旁邊的宋姨便道：「書傑，這就是你不對了，孩子要先擁有才會自律嘛。」

 

我爸的臉色和語氣立刻變了：「對對，你說得對，已經這麼大了，是該有臺手機的。」

 

我抓住時機把他拖進一個手機店，順手也拉住他同學。

 

「宋姨，還是你好，你一開口我爸就變得開明又慈愛。」

 

兩人隔著我相視一笑。

 

我爸還嗔我一句：「這孩子，怎麼說話的？我平時不開明嗎？」

 

那倒不是，畢竟平時我隻有單親。

 

我爸是家裡的隱形人，除了吃飯睡覺，說我媽沒本事，從來沒關注過我。

 

3

 

買好手機，我爸急著把我打發走。

 

我也識趣，還祝他們玩得開心。

 

然後當著我爸的面騎共享單車離開，轉過一道彎迅速回到原來的地方，正好看到他們上車。

 

看方向應該是去宋妍家。

 

我已經通過學生和圖書館的工作人員，打聽到她的基本信息，和家庭住址。

 

宋妍是今年夏天搬來南城，住在我們學校旁邊的小區。

 

她有一個兒子，與我同校高二。

 

我爸的車進入那個小區。

 

我要跟著進去，卻被門口保安攔住。

 

回到家，我把手機裡新拍的照片倒進電腦，單獨用一個文件夾存放。

 

第二天，趁著中午休息，我去圖書館找宋妍。

 

她看到我很高興，「煊煊，你怎麼來了，找我有事？」

 

「沒有，我就是感覺宋姨很親切，想來找你說說話。」

 

她的興趣更大，跟搭班的同事請了假，把我帶到校外的奶茶店，幫我點了奶茶和一堆小零食。

 

開始滿口謊言：「你爸總是誇你，人長得好看、也很乖巧、學習也非常好。」

 

我耷拉著嘴角搖頭：「那有什麼用，我媽媽不喜歡。」

 

「啊？為什麼？」

 

「不知道，反正她總是罵我，成績好了她讓我別驕傲，成績差了她又說我不努力。」

 

宋妍的眼底全是笑意，卻又裝出同情：「你媽媽可能也是為你好。」

 

我冷笑：「她如果真為我好，就應該像宋姨這樣，給我買些好吃的，坐下來靜靜聽聽我的心裡話。」

 

我的「心裡話」成功破開宋妍的第一道防線。

 

我爸再去找她，她都不避諱了，還公開邀請我和我爸去她家裡玩。

 

那當然好，我的拍照技術終於有用武之地了。

 

4

 

與宋妍相處三個月，我拍足了他們出軌的證據。

 

甚至還有多張床照，和他們算計我媽的錄音。

 

而家裡的我媽，仍然每天五點起床，給我們做豐富的早餐，然後把我和我爸上學上班的衣服準備好。

 

等我們出了家門，她便打掃衛生、洗衣服，然後出門買菜。

 

她每天都很晚睡覺，因為除了這些家務，還要檢查我的學習情況。

 

對於我爸出軌，和我周末出去時編造的謊言，她毫無所覺。

 

有次我實在忍不住，提醒她：「媽，我爸最近好像經常加班，周末也都在外面。」

 

她竟然說：「你爸現在是事業上升期，忙一點很正常，你不是也一樣嘛，上了高中，周末都要去圖書館努力。」

 

我：「可你就不擔心他有別的事？」

 

我媽怔了下神，很快又搖頭：「你別整天想這想那的，好好學習，等你將來考上好大學，媽媽就輕松了。」

 

可我真的不忍再看她蒙在鼓裡。

 

所以我把手機落在了家。

 

壁紙是一張新的全家福。

 

宋妍和我爸相互挽手坐在前，我與宋妍的兒子站在他們身後。

 

照片上，是我貼的愛心標籤：相親相愛一家人。

 

估摸著我媽已經看完，我假裝驚慌折回去。

 

看到她已經癱坐在沙發上，眼淚正一顆顆滾落。

 

那一刻，哀默大於心S在我眼前具體化。

 

我很想跑過去，抱住她，告訴她那不是真的，我這麼做都是為了給她出氣。她更不必為了那對渣男賤女難過，因為他們很快會付出代價。

 

但我知道，如果我這麼說了，我媽便會抹幹眼淚，告訴我她沒事，然後讓我專心學習，爭取考上好的大學。

 

就算她真的想離婚，也一定會等我考上大學以後。

 

因為在她心裡，不到十八歲、未成年的小孩兒，沒有父或母都是件很難過的事。

 

她不想我面對那樣的場面，更不會把我留給我爸。

 

她會在離婚後，傾盡所有精力，用她的餘生，送我去更高更遠的地方。

 

我越懂事越心疼她，她就越心軟越怕我受苦。

 

隻有恨和對我的失望，才會讓她狠下心，去過自己的日子。

 

所以隻能狠心。

 

我一把從她手裡搶過手機，並且大聲朝她吼：「你幹什麼？為什麼拿我手機，你知道不知道什麼叫尊重別人隱私，太討厭了。」

 

我媽從一波震驚跌到另一波震驚裡：「你說什麼？季佳煊，你再說一遍？」

 

看著她發紅的眼，我一字一頓道：「我說，你真討厭，我希望我爸娶宋妍阿姨，他們才是天造地設一雙人，你隻是一個沒有修養的家庭婦女。」

 

5

 

隔著門，我聽見我媽隱忍的嗚咽聲。

 

她哭了很久，之後開始「乒乒乓乓」收拾東西。

 

我不知道她是什麼主意，所以這天中午沒回家，隻給鄰居打個電話，讓他們關注一下我家的動靜。

 

我怕我媽想不開。

 

然後，我去宋妍家，拍了吃飯的照片，用我爸的手機發朋友圈。

 

照片處理過，別人看不出什麼，但我媽應該一眼就能知道怎麼回事。

 

所以晚上我和我爸一回家，就看到我媽坐在沙發上。

 

「季書傑，我們離婚吧。」

 

我爸臉上閃過慌張，但很快就轉成惱羞成怒：「你又鬧什麼？不就是加班晚回來一會兒，就喪著一張臉給誰看？哦現在還長本事了，鬧離婚，趙希你都多大年齡了自己到底知不知道？」

 

他激動得面紅耳赤，一邊炮轟我媽，一邊往裡走。

 

「沒事多看看書，別一天到晚看泡沫電視劇，把腦子都看傻了，還離婚，哼，你要跟我離婚，不出三天就得把自己餓S。」

 

他說了很多，我媽卻罕見地一句沒接。

 

等他說完了，她才開口：「離吧，明天就去辦手續。」

 

之後，她起身進了臥室，然後把我爸的東西全部扔出來：「今晚你睡外面，我看到你惡心。」

 

然後叫我：「季佳煊，你給我進來。」

 

我爸在外面暴躁如雷，罵我媽瘋了。

 

我媽的眼有些紅，但人冷靜得可怕。

 

「季佳煊我問你，你爸的事你早知道了對不對？」

 

我「嗯」了一聲。

 

「你也覺得……」她的聲音發顫，「你也覺得那個女人更好？」

 

我很想抱住我媽。

 

卻掐手阻止自己往前，僵硬回道：「我爸和她確實很配，宋阿姨溫柔大方，不像你，一天到晚就知道嘮叨我爸，管我玩手機，我早就煩了。」

 

我媽的眼睛更紅，眼底是徘徊的淚意。

 

我面色不耐：「哭什麼，你不是說要跟我爸離婚嗎，趕緊離吧，剛好給宋阿姨騰位置。」

 

不等她開口，又說：「別爭取我哦，我想跟我爸和宋姨在一起。」

 

我媽的臉煞白，剛才欲滴的眼淚被她生生憋了回去。

 

她甚至連聲音都沒提高，與平時的嘮叨截然不同：「好，我知道了。」

 

我想像的「白眼狼，沒良心」的話，她一句沒說。

 

她甚至連重話都沒再跟我說一句。

 

屋外，我爸還在發脾氣，罵我媽不識好歹，不思進取，每天除了鬧事一無是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