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蘿為蔓
第1章
我爹是個貪官,貪墨來的銀子在庫房裡堆成了幾人高。
我娘是個隻知道夫唱婦隨的商賈之女,精打細算地存著每一筆髒錢。
我曾以有這樣的爹娘為恥,沒少罵他們是天生一對。
爹娘每每聽了都會相視一笑,眼底是我看不懂的苦澀。
後來,皇帝昏淫國庫空虛,官府帶人抄家時,才發現家中庫房早就空空如也。
而飽受災害困擾的西涼城,卻開始興建難民村。
與此同時,難民村裡出現了一個女村長。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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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蒙著面的大人走後,我知道家中庫房堆著的金條定會又多出許多。
我看著爹驕傲地盯著落了鎖的庫房,忍不住開口譏諷,「爹,你的銀子都是從百姓手裡搜刮出來的,你就是個狗官。」
我爹聽了這話,不怒反笑,「傻孩子,我這隻是替苦難之人存著罷了。」
見我面上始終帶著不屑,他也隻是皺緊了眉頭,長嘆一聲。
看著娘親款款而來的身影,爹緩和了神色,溫聲道,「青蘿,爹也許不是個好官。但你要相信,我是個好父親。」
我聽出來他的語氣中,難掩絲絲落寞。
可我仍是不屑地嗤笑,「誰會想要一個狗官做自己的父親。」
娘親聽見後,沉下了臉,「青蘿,怎麼和你爹說話的?快同他道歉!」
這是娘親第一次同我急眼,她眉目間盡是焦急,伸出手拍打著我,「青蘿,快道歉!」
娘親打得不重,每一下卻仿佛都打在我的心尖上。
我抬眉,「我為什麼要道歉?娘,你做生意的銀子都是爹貪來的,你有和那些吃不上飯的百姓們道過歉嗎?爹,你有嗎?」
娘親指著我,「許青蘿,我們養你十六年,你就是這麼回報我們的?」
我看著並肩站在我對面的爹娘,再也忍不住多年積壓下的怨懟,「爹就是狗官,我說錯了嗎?庫房裡的金子,你敢說清楚來路嗎?還有娘你,你助紂為虐,替我爹用髒錢下髒錢。你們根本不配為人父母!」
「啪!」
娘親氣得渾身戰慄,下一秒,一個鮮紅的巴掌印就出現在我的臉上。
我捂著臉,咬緊牙關擠出幾個字,「貪汙受賄,你們早晚會被官家抓起來。
「我……我以你們為恥!」
最後這句話,我是從喉間嘶吼而出的。
我的話很快就應驗了。
那晚半夢半醒間,我聽到外頭嘰嘰喳喳的,好像爹娘在說「轉移」,「西涼」什麼的。
但我沒有在意,而是翻了個身接著睡。
大概,他們在密謀如何轉移贓款吧。
誰知第二日,天剛蒙蒙亮,我就聽到外頭官兵們吵嚷著,「江州知府許為風,貪汙受賄,抄家流放……」
2
娘親愣了愣,而後來到我房間,不慌不忙地吩咐我,仿佛這一刻她已經演練過許多遍。
她說,「紫汀苑內有一處小門。你出去後一路西行,不要回頭。」
爹理了理衣服,深深地、不舍地看了我一眼,踏門而出。
娘親從懷中掏出一塊白玉塞到我手裡,「往西走,去找帶有藤蘿標志的錢莊,這是信物……」
官兵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我聽到爹在前頭不斷討好著他們,拖延時間。
娘親親了親我的額頭,狠狠推了我一把,「青蘿,好好活下去。」
我聽到官兵在問,「知府家中還有一女,現在何處?」
爹澀聲道,「雖有一女,卻非親生。早些年便舍了我們夫妻二人,到外頭逍遙去了。是S是活,我們也不知。」
官兵當啷一聲拔出劍,「老實點!若是有半句虛言,小心我砍了你的頭!」
娘親趕忙求饒,「大人息怒,我們所說句句屬實!若是不信,您大可在外頭抓來一人問清情況!」
我聽到府門打開的聲音,沒過多久,又聽到外頭竊竊私語,「大人,問過許多人了,確實如此。他家小女兒已經失蹤很久了……」
我心中被激起千層巨浪。
怎麼會?
我爹這樣不得民心的貪官,為何還會有百姓願意冒著S頭的罪名替他扯謊?
官兵冷哼一聲,「庫房在哪兒?帶路!」
一行人轟轟烈烈地朝著庫房走去。
我剛要往紫汀苑走,就聽到不知是誰大吼了一聲,「空的!庫房是空的!」
沒多久,枷鎖拖在地上的聲音,便如尖刀一般刺向我的耳朵。
但此刻沒有多餘的時間讓我想清楚這一切,因為我得活著。
活下去,才能知道真相。
活著,才有希望救出爹娘。
我鑽出紫汀苑的狗洞,一路向西。
路上有很多官兵,可我卻沒有被發現。
因為江州的百姓們都在有意無意地掩護著我,直到我安全出城。
「乖囡,許大人,他是個好人,也是個好官。」
這是一個將我護在懷裡,躲避官兵視線的嬤嬤,悄悄告訴我的。
這句話仿佛當頭一棒,敲得我心裡面久久不能平靜。
我想起爹曾說他做的一切都有苦衷,可我那時隻當個笑話聽。
我捏著白玉,心中忐忑無比。若是自己真的錯怪了爹娘,我還有什麼臉面面對他們?
畢竟我和他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
我以你們為恥。
3
我聽從娘親的話,一路向西。
也不知走了多久,久到我的頭發髒到打結,久到我的鞋子磨破,露出髒兮兮的腳趾,久到我險些快要忘了西行的目的時,我來到了西涼城,終於看到了藤蘿標志。
城內彌漫著一股刺鼻的腐臭味,街道上汙水橫流,老鼠肆意在我的身邊奔跑。街上沒有叫賣的小販,青天白日,家家戶戶竟門窗緊閉。
我環視一周,掏出懷中那塊白玉,敲了敲錢莊的青銅大門。門隻開了一個縫兒,露出一雙滿是恐懼的眼睛。見到我後,松了口氣,「原來是個小姑娘。」
我友好地衝他笑了笑,將白玉遞給他,「麻煩您瞧瞧這個。」
門隻開了一瞬,將我拉進去後又趕忙關上,好像在躲避著什麼。
掌櫃將我帶進了後院,「噌」的一下就跪在地上,「貴人,您終於來了!」
我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嚇蒙了,趕忙扶他起來,「掌櫃的,您比我年長,這是做什麼!您這不是折煞我了嗎!」
掌櫃顫顫巍巍起身,「貴人,您有所不知。和您府上失聯的這幾個月裡,西涼城來了一伙壞人。
「他們打砸搶掠,欺男霸女,無惡不作……錢莊的護衛昨日都殉了職,貴人,他們今天肯定還會再來,我們沒有辦法抵擋了啊!」
掌櫃將袖口挽起一角,露出青紫色的淤青,「您看……我女兒前些日子被他們擄走,豎著進去,橫著出來……貴人,求您救救我們,救救西涼城吧!」
我心下大驚,怪不得!
怪不得我剛入城時,便覺得城中S氣沉沉。街上多的是乞丐流民,或是袒胸露乳的女人,還有瘦骨嶙峋的孩子。他們皆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眼中毫無生氣。
掌櫃佝偻著身子趴在地上,我於心不忍,「我,我不知自己能否幫得上忙……」
掌櫃抓著我的手,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能的,您肯定能的!雖然我不知許老爺為何會派一位姑娘來,可您一定是他信任之人,有過人之處!
「姑娘,求您救救我吧!
「姑娘,求您救救我們吧!」
院子裡,不知何時站了許多人。他們的臉上、身上,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傷口,衣服破爛滿是補丁,可唯一相同的,是他們眼神裡對生的渴望。
我心中有些動容,擦了擦眼角的淚,「掌櫃,我爹娘在這裡存了多少銀子?」
掌櫃取來一摞半人高的賬本,「姑娘,都在這兒了。」
我隨手翻了翻,同掌櫃說,「先取出些銀兩,讓大家吃頓飽飯吧。」
看著他們狼吞虎咽的樣子,我突然想起了爹爹說的那句話,
「傻孩子,我這隻是替苦難之人存著罷了。」
我又想起,爹爹書房的桌上,始終放著幾本關於水利民生的書籍。也常常會在獨處時,感嘆民生多艱。而娘親的首飾盒裡,已經很多年沒有加入過新首飾了。
難道爹娘一直以來,都在默默用金錢,幫助這樣的人嗎?
這個念頭一旦在心中種下,便開始瘋狂生長。
愧疚如潮水般湧來,過往對爹娘的惡言相向,走馬燈一般在我眼前閃過。此時我隻恨自己為何那樣盲目,一味地隻相信自己的臆想,而不願意聽信爹娘一句解釋。
我決定留在西涼城,用這些銀子為百姓做些什麼。
就當是……為了那句話,向爹娘贖罪。
4
等眾人吃飽喝足後,我剛將白玉貼身放好,便聽到外頭的砸門聲,「該S的小老兒,還不快拿錢來孝敬你爺爺!否則,我便一把火,燒了你這錢莊!」
我深吸一口氣,篤定他們砸不爛這道門,「你若有膽量,便真的燒了它。在此之前,我準保你一分錢都拿不到。」
那漢子啐了一口,「呸,我倒要看看你們這些縮頭王八能躲多久!來人,把這錢莊圍起來,老子就不信,他們敢把自己活活餓S!」
掌櫃的有些急了,「姑娘,錢莊裡沒有多少存糧,咱們這麼多張嘴……」
「別怕。」
看著眾人擔憂的眼神,我柔聲安慰他們,「別怕,我來想辦法。現在先告訴我你們的情況。」
許是我平靜的眼神感染了他們,眾人也漸漸冷靜下來,開始和我說自己的情況。
「我是蔣三,S豬佬。」
「我是鍾五,煉鐵的。」
「我是阿福,城裡的每一處地方我都熟,我還很擅長交朋友!」
我將眾人的情況快速過了一遍後,不禁發出疑問,「看看你們粗壯的胳膊,為什麼隻敢挨打,不肯反抗呢?」
蔣三結結巴巴道,「姑娘,他們人太多了,我們怎麼反抗啊!一旦反抗失敗,可是要被折磨到S的!」
身長近八尺的男兒,不知想到了什麼,渾身戰慄,「我看到過他們用刑。將燒紅的烙鐵生生砸進人的膝骨,再硬生生挖出來,熱油裡過一遍再安回去……那人叫得撕心裂肺,我每夜做夢,好像都能聽到那聲音!他們就是想告訴我們,反抗無用啊,姑娘!」
我捏緊了拳頭,堅定地搖頭,「不,要反抗。不反抗一定是S路一條,我們一起反抗,說不定還能拼出一條生路。」
言語蒼白無力,我要用實際行動向眾人證明,反抗是有用的。
如果恐懼會像野火燎原,那我偏要做那滅火的傾盆大雨。
我用繩索綁住門闩,又在地上布置了一道道細密的絲線。
在入口位置,挖了許多深淺不一的土坑,又將削尖了的樹枝插入坑底。
蔣三看到我忙得滿頭大汗,也加入進來,一言不發地削著樹枝。然後是鍾五,阿福,掌櫃……
5
忙完這些,日頭已經落了下去,眼前一片漆黑。
我在門內喊道,「我們認輸了!你們進來拿錢吧,我們隻求各位爺饒我們一命!」
外頭的笑聲此起彼伏,「哈哈哈,我就說他們扛不住吧?剛剛怎麼聽到了娘們兒聲,待會讓哥幾個好好爽爽!」
我不理會那些汙言穢語,趕忙躲回屋子裡,用繩子拉動大門。那些惡人魚貫而入,然後紛紛被細線絆倒,摔了個狗啃泥。或是落入陷阱,哀號不止。
其中一人喊道,「等等,有詐!火把呢?拿火把來!」
不過一盞茶的工夫,火把便點亮了整個院子。我站在屋門口,將一大把石灰灑過去,「想要錢,那就拿命來換!」
我隨手抄起一根木棍,狠狠砸向最近的那個人,「打啊!打跑壞人,這裡是我們的西涼城,沒有人可以搶走!」
有我開了先例,眾人隻愣了一秒,便紛紛抄起手邊的家伙,不要命一般向那些壞人打去。
「打!打啊!打S你們個鱉孫!」
「還我女兒命來!」
「我的孩子命苦啊!小小年紀就被你們折磨S!」
一時間,助威聲,抱怨聲,求饒聲,聲聲泣血,摻雜在一起。等我們回過神來時,那些壞人早就沒了氣息。
我舉起被鮮血染紅的木棍,「看!面對欺壓,反抗是有用的。現在再也沒有壞人可以欺負我們了,西涼城,還是那個西涼城!」
「我們贏了,贏了!」
「謝謝貴人!」
我開始用爹娘留下的錢,興建西涼城。
西涼城因地勢低窪,易有洪水泛濫。種好的莊稼常常會被洪水衝爛,顆粒無收。也因此,西涼城內糧食緊缺,這裡的人們個個面黃肌瘦。
「湖高於田丈餘,田又高海丈餘,水少則泄湖溉田,水多則泄田中水入海……」
我憶起幼時,爹爹常常會將書中的內容念給我聽,一遍一遍,不厭其煩。
於是我努力回憶著記憶裡書中的那些方法,開始在西涼城修建堤壩、挖掘排水渠。
不止如此,我還在城中建立了難民村,旨在收容四海八方的難民,扎根於西涼城。隻有這樣,才能有足夠的勞動力。
我在這些人中,又挑出了許多能人異士。他們有的力大如牛,有的則精通各類草藥。
漸漸地,我的身邊多了一支小隊,且愈來愈壯大。
於是,難民村裡有個厲害的女村長這事,便被說書先生變成了話本子,口口相傳。
6
眼見著日子一天天好起來,我的心中也愈發惦念爹娘。
不知他們被流放到了何處,身體是否康健,是否被人欺辱,又是否……還活著。
我不敢接著想下去,隻能委託阿福建立的情報網,盡快探聽到爹娘的消息。
終於,阿福在某一天同我說道,「姑娘,老爺和夫人現在在西北邊疆!隻是聽說……」
阿福垂下眼,不敢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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