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周曉夢

第2章

可我低估他了,馬兒遲遲不肯走,眼神渙散。

 

不用想也知,寧晝之給馬下了咒術,並不聽我使喚。

 

身後卻突然傳過來一陣馬蹄聲。

 

我心裡一顫,猛地回頭看,想要躲開。

 

卻看到了那抹玄色身影。

 

是那個少年。

 

他也追上來了。

 

他先是道清自己的姓名,江春序,讓我叫他春序。

 

少年在馬上意氣風發地笑,朝我伸出手:「姐姐,你怎得跑得這樣快?」

 

我一把抓住他遞過來的手,借力上了馬:

 

「為何跟著我?」

 

江春序作委屈狀:「姐姐,我幫了你,你怎麼還這樣揣測我?」

 

還不等我說話。

 

寧晝之已經回來了。

 

劍光一閃,分外刺眼。

 

江春序壓低了嗓音:「姐姐,等會兒的岔路口,你往西邊走,我來攔住他。」

 

不消一刻。

 

黑白兩道身影已於林間廝打開來,道道劍氣穿林打葉,倒了一片翠竹。

 

可,江春序為何幫我?

 

我已不敢信無緣無故的幫助。

 

於是,在岔路口時,我選了東邊那條路。

 

一路前行。

 

我一路打聽,想去昆侖之境,途經人界,之後不可避免地要經過悟清宮所在的那座山峰,再去到妖魔界。

 

便是終點了。

 

而我,卻在自己的包袱裡,發現了一柄並不起眼的匕首。

 

甚是鋒利。

 

是寧晝之在客棧時悄悄塞進來的。

 

還有張字條,是他的字跡。

 

寫著:【用來防身。】

 

8

 

初夏時,我走到了江南地界。

 

渡口喊了一船夫。

 

上船後,我愣在了原地。

 

裡面的少年笑意盈盈:「姐姐,我們又見了。」

 

我要下船,船已經劃離了岸邊。

 

「姐姐,這麼久沒見,你就沒想念過我?」

 

江春序委屈巴巴,像條沒人要的小狗。

 

可我知他純真外表下,絕不簡單:

 

「沒有。」

 

我冷漠地答。

 

江春序見我不怎麼理他,又問我這是要去哪裡。

 

我隨口說:「去魔界。」

 

他嗓音甘甜如泉水:「姐姐,我也要去魔界,同路不如同行?」

 

我沒吱聲,聽他絮絮叨叨的空隙,我在腦海裡反復計算去昆侖之境還需多少時日。

 

但,他突然問:「你和禹晏仙君什麼關系?」

 

我心底一顫。

 

看船外風光的視線都模糊了。

 

我苦澀地答:「沒關系。」

 

江春序饒有興致地端詳我:「可真是像,長得太像了。」

 

我一頭霧水:「像什麼?」

 

「當然是像錦音仙子了。」他狡黠一笑,「他最厭惡和錦音仙子長得相像的人,你是我見過最像的,難怪他也在追S你。」

 

我一怔。

 

後知後覺他這話半真半假。

 

好像書裡有這一段。

 

寧晝之見到白月光長得相像的人,往往都會甩袖離開。

 

一股寒意湧上心頭。

 

雖已是夏日,我卻像身處嚴冬般寒涼。

 

他既然這麼厭棄我,那便放過我罷。

 

江春序還要再回憶往事,我白了他一眼,將他生生打斷。

 

他訕訕地笑:「姐姐,我再說最後一句。」

 

我沒好氣地道:「你說。」

 

江春序神神秘秘地問我:「你知道錦音仙子怎麼S的嗎?」

 

我收回看向岸邊開放的荷花的視線。

 

書裡從沒講過這些。

 

「是被修仙界的人誅S的,她的母親是妖族公主,也是先魔尊最寵愛的魔姬。妖族沒落,同魔界講和,將公主送了過去。」

 

他突然頓住。

 

我不禁詢問:「然後呢?」

 

他會心一笑,繼續道:「後來魔界和修仙界提出息戰,魔界送了一批人去修仙界修習仙術,也作人質,錦音仙子本是魔族聖女,後去了修仙界,把那些修仙的人當成親人,以為他們也是真心待她。」

 

我聽得入了神。

 

末了,他又鄭重其事道:「姐姐,你記住,修仙界的人最是虛偽。」

 

我不知這話幾成真幾成假,調侃道:「就你是好人。」

 

江春序神情天真又無辜:「姐姐,我也不是好人。」

 

9

 

江春序像條小尾巴一樣,我走到哪兒他跟到哪裡,怎麼也甩不掉。

 

我去藥堂買安胎的藥。

 

他突然說要給我當弟弟:

 

「你出來這麼久,一封信都沒寫過,想來也沒親人,不如我做你的便宜弟弟。」

 

江春序眨巴著那雙無辜的眸子。

 

我心一軟:「好。」

 

他歡呼雀躍,在看到我抓的是哪幾味藥後,驚喜地道:「我這是不是要當舅舅了!」

 

看到他這副樣子,我瞬間後悔。

 

然後,在找到駱駝商隊時,就把他甩掉了。

 

商隊太多,他根本找不到是哪一條。

 

看不到江春序的影子。

 

我終於松了口氣。

 

現已是酷暑,日頭當空,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滾落。

 

我舔了舔幹澀的嘴唇,準備拔開水袋的塞子,卻發現裡面早就沒水了。

 

忍忍罷。

 

等下一個湖泊。

 

正想著,一個水袋已經遞到我手邊。

 

我一愣,後背都生了涼風。

 

是寧晝之。

 

我嗓子幹澀,遲遲難語,半晌才道:「你什麼時候找到我的?」

 

「一日前。」

 

他仍是我倆初識般儒雅溫柔。

 

漫天的風沙,也沒讓他身上的光彩掉去分毫。

 

我趕了多日的路,皮膚曬成了小麥色,隱在人群裡,很難分辨出。

 

即便如此。

 

寧晝之還是將我找到了。

 

可我卻不能像騎馬那樣,將他甩在身後。

 

一旦離開商隊,我將再也走不出這片沙漠。

 

一個時辰後,商隊停在一池湖泊旁休息。

 

我不說話。

 

寧晝之也隻是坐在我身旁,靜靜看著我。

 

我身量小,即便胎兒已經快五個月大,穿上寬松的衣裳,並不明顯。

 

寧晝之示意我,可以靠在他身上,能舒服些。

 

我搖了搖頭。

 

他對我的疏遠不解。

 

可能是覺得自己掩藏得天衣無縫罷,隻是仙君的話讓逢生說漏了嘴。

 

我想,若是我不知道劇情,就被他蒙騙過去,也是S的時候才會痛苦。

 

如今我日日恐懼。

 

是我貪生怕S。

 

我太怕就這樣S在異世,無法回家。

 

於是,我思量片刻道:「寧晝之,你能不能放過我?」

 

心髒揪成了一團。

 

話一出口,我再不敢看他。

 

將目光別向了不遠處翡翠色的湖泊。

 

他也愣住了。

 

良久,他艱澀道:「為什麼,你不喜歡我了嗎?」

 

我哽了哽。

 

攢聚在眼眶裡的淚水噴湧而出。

 

「不喜歡了。」

 

不敢喜歡了。

 

我非草木,他表現出十分的愛意時,我怎麼會不動心。

 

但是,都是假的。

 

他喉結滾動,哽咽道:「你不是說會永遠喜歡我的嗎?」

 

我緩了一口氣,心口卻堵得慌。

 

索性……

 

我花光了所有的力氣,回頭看他,淚光閃爍:

 

「那你為什麼要騙我?」

 

說到最後一個字的時候,我還是抑制不住地嚎啕大哭。

 

我知道緣由。

 

可我卻突然想聽他親自說出來,讓我徹底S心。

 

他怔住了。

 

我抹掉臉上的淚,話說出來,心裡好像不是先前那般難受了:

 

「你別有用心的騙我,我都知道了。」

 

我逐漸變得冷靜。

 

他的沉默等同於默認了這一切。

 

即使如此,我也沒任何好猶豫的了。

 

我掏出包袱裡他塞進來的那柄匕首,橫在脖頸間,厲聲道:「如果你再繼續跟著我,我就自戕在你面前。」

 

我的命,沒什麼用。

 

但我腹中胎兒卻是他的S穴。

 

而我,也隻剩這個孩子了。

 

寧晝之罕見地慌張起來,他主動退離了三步遠。

 

他很緊張。

 

讓我不要傷害自己。

 

我不由得為自己悲戚。

 

與此同時還慶幸自己有這個籌碼。

 

我怎麼會主動去S呢。

 

我最怕S了。

 

他一點也不了解我。

 

10

 

寧晝之留下原給我準備的衣物,趁著夜色離開了商隊。

 

而我的腳步從未停下,在跨越那片沙漠後,爬過了三座山,來到了悟清宮所在的山腳下。

 

沿途過來時,我打聽過這裡的守衛森嚴。

 

但我一個凡人,隻要不遇見寧晝之,應不會刻意刁難我。

 

可意外總會降臨。

 

往往比我想象得更加糟糕。

 

兩個修士模樣的人攔住了我的去路。

 

我準備向他們解釋,我隻是經過這裡,不作任何停留,馬上就離開。

 

他們看到有人過來,說了聲:「沐禾仙子。」

 

與此同時,我看清那人的臉時,愣在了原地。

 

小荷——

 

我心中突然酸澀無比。

 

怎麼是她呢!

 

怎麼……會是她呢……

 

我終於意識到。

 

春水寨,隻是一場徹頭徹尾的騙局。

 

她也愣住了,目光落到我身上時,眼神裡盡是吃驚。

 

我曾經以為,我在這異世第一個朋友,也會是永遠的朋友。

 

原來,她也和寧晝之一樣,都是騙子。

 

她說她對不起我,以後會慢慢向我賠罪。

 

讓我就這麼留下來,留在悟清宮。

 

「那你當初為什麼……」我心痛如刀絞,「為什麼要放我走呢?」

 

小荷,不,應該叫她沐禾仙子。

 

她想過來擁抱我,被我躲開了:

 

「我就是覺得,一直騙你,對你不公平。」

 

她好像也找不到什麼合理的借口了。

 

「所以就騙我十幾年,然後突然良心發現了?」

 

我發現我哭不出來了,顫音卡在喉嚨裡,難受至極:

 

「我把你當好朋友,你拿我當什麼?」

 

沐禾有些時候,和寧晝之很有默契。

 

比如此時S寂一般的沉默。

 

和寧晝之的沉默如出一轍。

 

在悟清宮,我見到了「李叔」,還有以前在春水寨出現過的所有人。

 

這場角色扮演遊戲,他們都是 NPC,隻有我是一無所知,付出所有真心的玩家。

 

他們來去修仙界和春水寨之間,隻需幾個時辰,而我需要奔波數月,風餐露宿,絲毫不敢停歇。

 

他們生命漫長,擁有仙力,所以來戲弄我這個普通人為樂?

 

我還擔心寧晝之會為難她們。

 

沐禾還是不說話。

 

她解釋,那是因為對我有虧欠。

 

所以復刻出一個世外桃源般的春水寨。

 

告訴我,外面戰亂紛飛,隻有春水寨是安全的。

 

我苦笑。

 

他們為了復活白月光,還真是手段用盡。

 

我臉上隻剩冷意:「既然覺得虧欠,最初就不要騙我。」

 

自始至終,我都沒有看到寧晝之。

 

聽他們說,是昆侖之境要打開了,就在兩個月內。

 

寧晝之如今在妖魔界。

 

沐禾聽說我要去妖魔界,以為我是要去找寧晝之,說自己燒一道符咒就能通知到她。

 

我冷聲拒絕:「我和你們沒任何關系了。」

 

「那以後,我還想見你呢?」她還想挽留我。

 

我一直往前走,和離開春水寨那次不同,再也未曾回過頭:

 

「以後,我與你再也不會相見了。」

 

因為,我馬上就要回家了。

 

11

 

妖魔界和我想象中不同,沒有衝天的妖魔氣和喧鬧,反而有些百年老店經營不善的頹敗。

 

我借宿在一個盲眼老婦人家中。

 

聽說她是哭女兒哭瞎了一雙眼睛。

 

她們都叫她桑婆婆。

 

我的小腹已經隆起。

 

有時嘔吐不止。

 

桑婆婆聽說我沒有家人陪伴,孤身一人來了這裡,嘆了句:「真是造孽。」

 

她說自己原也有個女兒,正值青春年華,被她的夫君和兒子當顆棋子舍棄了。

 

她自此從家裡搬了出來,來了這妖魔界交界處居住。

 

可能是失去女兒太久,她有時會把我當作她的女兒。

 

而我聽到了她喊「錦音」。

 

一愣。

 

這原來就是江春序口中的先魔尊最寵愛的那位魔姬。

 

直至一日,我聽到外面有吵鬧聲。

 

桑婆婆拿著掃把在趕什麼人。

 

沾滿灰的掃把後,是江春序。

 

我倆異口同聲:「你怎麼在這裡?」

 

桑婆婆仍把他往外頭趕,嘴裡罵著:「是你害S了我女兒。」

 

江春序求饒:「可我也是你的孩子。」

 

桑婆婆守住了家門,未讓他踏進去一步。

 

江春序隻得作罷。

 

我嗤笑了一聲:「原來你就是那個不孝子。」

 

江春序已經不似在人間時的單純模樣,他倒有了些魔尊的威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