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母親節當天，我收到了一筆錢，金額不大卻有零有整。

 

轉賬信息備注了一句話：隻要嬌嬌過得好，媽媽每天都像在過母親節。

 

同學見狀都感嘆媽媽太愛我了，自己的節日還要給我轉錢。

 

可他們不知道，我原本不叫林嬌嬌。

 

林嬌嬌是我同父同母的親生姐姐，是我媽媽放在心尖上的女兒。

 

但在她在五年前溺亡了，為了照顧媽媽的精神狀態，我就成為了林嬌嬌。

 

媽媽疼的是嬌嬌，不是我。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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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轉賬信息的時候，即使已經麻木，但心裡還是像被針扎一樣刺痛。

 

整整五年，我一直活在姐姐林嬌嬌的陰影下。

 

我的所有飲食習慣、穿衣風格，甚至連頭發的長短、語速的快慢都要和S去的姐姐完全一致。

 

但凡有一絲不一樣，媽媽就會一瞬間變了臉色，用力撕扯著我的頭發尖叫：

 

「為什麼！！為什麼S的不是你！」

 

「如果不是你搶營養，你姐姐也不會身子不好，也不會S！」

 

「現在讓你學你姐姐你都學不好！你怎麼不去S啊！」

 

每當這時，我總是強壓著溢出眼眶的淚水，跪在地上一下又一下自己扇著巴掌，好平息媽媽的怒火。

 

爸爸也會在媽媽發病後適時地走過來，扶著媽媽去休息；然後再來把我從地上拉起來安慰：

 

「你媽媽生病了，你要體諒她，知道嗎？」

 

「她不是故意的，她也是愛你的。」

 

而我隻能無力地接受爸爸的解釋，然後自己騙自己「媽媽是愛我的，她也不想這樣對我」，以此來讓自己心裡好受些。

 

直到去年我上大學後，我才知道原來並不是每個人的家庭都是這樣。

 

原來真的有父母的愛不是強加在孩子的痛苦之上的。

 

可我始終接受不了我不被自己親生父母愛的這個事實。

 

這兩年每每收到媽媽的消息，我都要膽戰心驚地一字一字斟酌回復。

 

但我現在不想了。

 

因為我快S了。

 

2.

 

「嬌嬌，你媽媽好愛你啊！母親節她還給你轉賬！」

 

舍友沈寶兒湊到我身旁看到了我手機上的消息，發出了羨慕的感嘆。

 

其他舍友也紛紛圍觀過來，七嘴八舌道：

 

「真的诶！天呢！這筆錢可以是兩千，也可以是三千，但它居然是 2013.17，有零有整！這是你媽媽微信裡所有的錢吧！」

 

「啊啊啊！母愛太偉大了！我要哭S！」

 

我整個人像墜入冰窟一樣發抖，心中的苦澀逐漸彌漫開來。

 

2013.17

 

是我的姐姐—真正的林嬌嬌溺亡的日子。

 

媽媽，你這個數字是碰巧嗎？

 

還是在怒斥我這兩年沒有回過一次家，覺得我沒有良心，代替了姐姐的生命？

 

我將手機收起來後一言不發，轉身拿了包離開了宿舍。

 

舍友發現我臉色不佳，紛紛噤了聲。

 

今天是我和我男友趙衍的一周年紀念日，已經快到約定的時間了。

 

上了大學後，我慢慢見識到了多元化的思想和格局，就在這時遇到了趙衍。

 

趙衍對我是一見鍾情，他正直熱情，爽朗樂觀，拉著我一步步從封閉的內心走了出來。

 

是他告訴我我很好，我值得被愛，也值得這世界上所有美好的事物。

 

我接受了他。

 

這兩年我不是沒有回過家，在剛上大學的時候舍友們都在半夜給家裡人打電話說想家時，我也動過思念的念頭。

 

當我大學第一次放假回家時，媽媽站在門口等我等了很久。

 

她一見到我就衝上來抱著我大哭：

 

「嬌嬌，你終於回家了，媽媽好想你，媽媽給你做了很多你愛吃的菜，在家多住幾天再走好不好？」

 

我含淚點點頭，剛想同樣回抱媽媽時，她像是瞬間變了個人一樣一把把我推倒在地。

 

我來不及反應被推倒在地，一臉懵地抬頭看著媽媽。

 

她像是瘋了一樣不停地用腳踹我的小腿：

 

「誰讓你去上大學的？誰讓你去的？你姐姐都S了！你姐姐都沒來得及上大學就S了！」

 

「你憑什麼去上學？啊？你怎麼不S啊！」

 

最後是街坊鄰居紛紛冒頭時，我爸才姍姍從家裡出來制止了我媽。

 

那天晚上的飯桌很豐盛，海參鮑魚擺了滿滿一桌。

 

我媽又仿佛什麼都沒發生一樣，笑意盈盈地看著我：

 

「吃飯吧，嬌嬌，都是你愛吃的。」

 

是啊，都是嬌嬌愛吃的。

 

但不是我愛吃的。

 

我對海鮮過敏，你還記得嗎，媽媽？

 

3.

 

姐姐比我早出生三分鍾，但她一出來就被送進了保溫箱。

 

醫生說在媽媽肚子裡時我搶了她的營養，導致姐姐身子不好，長大也會體弱多病，要好好照顧才能健康長大。

 

從出生的那一刻起，我就被賦予了搶營養的罪責和照顧姐姐的職責。

 

從小到大，我和姐姐打架無論是誰對誰錯，被罰的永遠隻有我一個。

 

原因就是姐姐身體不好，經不住折騰。

 

而我也是爭氣，到現在都很少生病，連感冒發燒也是寥寥幾次。

 

但這次一生病就生了個大的。

 

腦癌，晚期。

 

最多能活三個月。

 

今天是我和趙衍的一周年紀念日，我準備在今天和他提出分手。

 

畢竟他是個這樣好的人，我一個將S之人何必再拖累他呢？

 

「嬌嬌，一周年快樂。」

 

趙衍今天好像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卻仍強打起精神和我微笑。

 

「一周年快樂，阿衍。」

 

「我有事想和你說。」

 

我和趙衍異口同聲開口，下一秒我們兩人都笑了。

 

我示意趙衍先說，他點點頭，兩隻手不停地揉搓著，似是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半晌，他才看著我輕聲道：

 

「嬌嬌，我今天收到一條信息。」

 

「應該是你媽媽發來的，她說...」

 

趙衍欲言又止，我拿過他的手機自己看了起來。

 

是我媽的號碼沒錯。

 

看完後我指尖止不住地顫抖，血液好像一瞬間衝上了頭頂，我感覺眼眶發熱。

 

趙衍發現了我的異樣，衝過來抱著我：

 

「嬌嬌，你怎麼了？」

 

「你放心，我不會信阿姨說的那些，我隻信你。」

 

我抬頭看著他焦急的臉龐，強扯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微笑：

 

「可是，她說的都是真的啊。」

 

是真的啊。

 

我媽發來的消息每句話都是真的。

 

她說我是S人犯，我間接害S了我的親生姐姐，我不配談戀愛。

 

她說我這種人就該早S，不配有人來愛我。

 

媽媽，你說的對。

 

我會早S的，如你所願。

 

4.

 

再次醒來是在學校的醫務室，醫生說我是貧血才暈倒了。

 

但我知道，這是腦癌的一個症狀，醫務室查不出來罷了。

 

我沒和趙衍提分手，在他買飯回來之前我就離開了學校。

 

給趙衍發了想要冷靜幾天的消息後，我找導員請了假買了車票回家。

 

學校離家很遠，高鐵需要六個小時。

 

當初報這所學校是我瞞著爸媽偷偷報的，因為我媽不同意。

 

錄取通知書下來的時候，我媽差點跳樓。

 

她站在陽臺上岌岌可危，風吹得她的頭發亂飄，但我還是清晰地看到了她眼中的得意：

 

「如果你去上學，我就從這跳下去！」

 

「你答應我你不去上學我就下來！你有什麼資格上學？林小小！」

 

那是我媽在姐姐S後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教我的名字。

 

林小小。

 

和姐姐林嬌嬌的名字完全不一樣，像是隨便在路邊看到一棵小草取的名。

 

那天我爸在我身後不斷地敲打著我的膝蓋，讓我跪下答應我媽不去上學，讓我認錯。

 

我照做了。

 

把我媽安撫好後，當天晚上我就用打工偷偷存下來的錢買了車票離開了家。

 

我要上學。

 

隻有逃離她們，我才能得以片刻的喘息。

 

想到這時，高鐵到站了。

 

到家時已經是深夜，家裡的燈全滅了，一片漆黑。

 

站在門口我突然發現，我不知道家裡的密碼。

 

試探性地輸入了爸媽、姐姐和我的生日都顯示錯誤。

 

在我屏住呼吸，顫抖著手輸入 201317 時，機械的電子音響起。

 

「密碼正確，歡迎回家。」

 

歡迎回家。

 

剛進門，客廳的燈都亮了起來，媽媽和爸爸穿著睡衣站在客廳中央直直地看著我。

 

「你還有臉回來？」

 

媽媽沒有發病，隻是冷漠地看著我，像看陌生人一樣。

 

我沒理會她，換了鞋進了門準備先去臥室把行李箱放下。

 

電光火石間，我被一股強大的衝擊力撞開，下一秒頭發就被人薅住：

 

「我問你話你聾了？今天母親節你連句節日快樂也不說？你還有沒有心？」

 

我隻覺得可笑，任由我媽拽著頭發，同樣冷冷地看著她：

 

「我有沒有心？你問的是林嬌嬌還是林小小啊？」

 

「媽，這五年你有把我當女兒看待過嗎？」

 

我媽的眼神從震驚轉為憤怒，臉上的肌肉因生氣不斷地顫抖著：

 

「你還學會犟嘴了？啊？我怎麼會有你這麼不聽話的女兒！」

 

「嬌嬌就不會像你這樣！學了五年還是學不會！你怎麼不去S啊！」

 

你怎麼不去S啊！

 

你怎麼不去S啊！

 

這句話無數遍在我腦海中重復，悲哀湧上心頭。

 

我從口袋裡掏出隨身攜帶的小刀，當著她的面從她手中把她緊握的頭發一點點砍斷。

 

發絲散落了一地，我的頭發也被砍地長短不一，我卻隻覺得心中的大石頭好像輕快了不少。

 

我媽攥著手中的頭發愣愣地看著我。

 

她應該沒想到，一向順從她的女兒突然間變成了這樣。

 

反應過來後，她撲向我把我壓倒在地，揚起手想要扇我巴掌。

 

我沒有掙扎，直直地盯著她因憤怒而漲紅的眼睛，輕聲開口：

 

「媽，是不是我S了，你就開心了？」

 

5.

 

因為姐姐從小就身子弱，家裡上上下下都是以她為主。

 

小時候家裡窮，爸爸整日在外地工作，一年回不了幾次家。

 

媽媽負責照顧我和姐姐的衣食起居，或者說，負責照顧姐姐的衣食起居，我是附帶的。

 

年紀還小的時候我就已經察覺到媽媽的區別對待。

 

但那時候人小小的，能想到的東西也不多。

 

我曾天真地以為是自己做的不夠好，是自己不夠乖不夠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