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花與雪
第3章
心口湧起密密麻麻的疼,一陣陣發酸。
無論前世還是今生,他都愛得這般小心翼翼。
靜默片刻,我放緩了呼吸,攬住他,額頭貼著額頭:
「燕無羨,這輩子,我隻要你。
「聽懂了嗎?」
細密的吻落在他的唇角。
我嘗到淚水的鹹。
少年沒有說話,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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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燕無羨走了。
來稟告的暗衛一臉難色:
「燕校慰說是奉了殿下的命令,出外辦事的。」
我一怔,心下一跳:
「他可有留話?」
不出所料,暗衛搖了頭。
加派人手去找後,我去了燕無羨的寢室。
那是西院一角的花房,房間異常樸素,唯桌上花瓶插著一束幹枯了的海棠。
褪了色,依舊濃烈得讓人移不開目光。
他的枕下藏著一隻木匣,一看就是有些年頭了,表面的花紋都磨平了。
待打開一看,少年深藏的一腔愛意撲面而來。
一隻彎了半邊的耳環、半塊沾了口脂的繡帕、幾張隨手塗鴉的宣紙……
滿滿當當,全是我的物件。
我仿佛看見他小心翼翼將它們收入匣子時,珍而重之的模樣。
飽脹的擔憂被歡喜衝散了些。
嘴這麼硬,等找到人,我要罰他洗一年小衣,再做一百個香囊。
想起香囊,我下意識往腰間一摸,愣了。
空空如也。
如驚雷乍響,剎那間,我理清事情緣由。
暗衛急報:「宮中異動,薛妃困聖上於椒喜宮,稱病不出。
「黑羽衛連夜封鎖三道宮門,今早一眾上朝的重臣扣留宮外,不許進入。」
暗衛請示我,是否要入宮去。
我搖了搖頭:「不,去皇陵。」
縱馬前往皇陵時,我在心中千萬次祈禱。
眼淚,倏然滾落。
前世的他,是不是也是同樣的心境。
大雪漫天,寒意刺骨,一顆心無旁無落。
直到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
朔風揚起他的長發,少年手中的利劍已卷了刃。
一張臉蒼白如雪,唯有唇角一抹血痕紅得刺目。
待我奔到他眼前,燕無羨已然脫力,跪倒在地。
他從懷中掏出一枚令牌,朝我無聲笑了笑。
黑羽衛的令牌。
有了它,即可調動宮中最精銳的內廷禁軍。
一支利箭穿透他的肩頭,翻飛的血肉落了飛雪。
在驚訝到來的前一瞬,痛意先一步攀上心髒蔓延。
裴凌緩緩收回弓弩,臉上濃烈的S意未散:
「殿下果真為這罪奴來了。」
我盯著燕無羨看了半晌,輕笑:
「阿羨,我來了。」
燕無羨回過神來,神情一僵。
他終於意識到,自己被利用了。
今日這一場調虎離山之計,為的就是S我。
燕無羨是餌。
薛雪腹中的孩兒即將出生,裴凌等不起了。
一旦泄露半點消息,等待他們的,將是萬劫不復。
唯有先下手為強。
困了父皇,S了我,逼宮禪位。
烏漆漆的箭矢對準了我。
裴凌冷冷瞥了我一眼,帶著快意的譏諷:
「殿下可知,他是椒喜宮的耳目?
「殿下眼巴巴為救他而來,卻不知一腔真心,終究錯付了。」
燕無羨身子戰慄,牙關咬得S緊,雙目瞬間血紅。
如同被逼入絕境的困獸,判了S罪。
「快走……」
他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卻仍下意識將我護在身前。
我從後攬住他的腰身,悶悶問道:
「疼嗎?」
手下的肌肉瞬間緊繃。
他的聲音很輕,可我還是聽見了。
「對不起。」
13
雪林裡驀然傳來一聲尖哨。
裴凌難以置信地抬頭張望,茫然四顧。
烏泱泱的黑羽衛半蹲著,手裡舉著弓,密密麻麻的箭尾曳著火花。
箭矢首尾相連,竟連一絲縫隙也沒有。
不過須臾,裴凌身旁的護衛盡數倒下。
他瞪大了眼,悽然倒地。
我松開燕無羨,一腳踹上他心口:
「本宮放在心尖上的人,豈容你這般踐踏!
「你拿什麼威脅他了?叫他這般為難了三年?」
一想到這三年,燕無羨心底該何等煎熬,我就恨不得將他拆皮煎骨。
更可惡的是,真的黑羽衛令牌父皇早就給我了,他竟敢拿假的來诓燕無羨?!
裴凌咳出一口鮮血,他SS盯著燕無羨,眸底盡是恨意:
「若我今日身S,你妹妹也活不了。
「現在S了公主,我的人能保你妹妹不S。」
燕無羨持劍的手顫了顫。
我笑出聲來,又一腳將他踹出數米:
「這三年,他可有泄露過任何對我不利的情報?沒有!
「S到臨頭還要挑撥離間,倒不如先擔心你那未出世的孩兒!」
眼下這個時辰,父皇裝的病該好了,林遠那十萬大軍早將皇宮圍得水泄不通。
至於薛燕,大概已痛哭流涕被送入了冷宮。
裴凌一怔,悽厲的嗚咽被朔風蓋過。
雪下得越發大了,我拉住燕無羨的手:
「跟我回家。」
他一動不動,聲音沉痛得要命:
「殿下,我背叛了你。」
捧過他的臉,印上一個吻。
「我知道。」
燕無羨眸光微動:
「不怪我?」
搖了搖頭,又親了一口:
「情有可原。」
他眼眶一紅,聲音又啞了幾分:
「為我這樣的人,不值得。」
我撩開他被血浸透的鬢發,看著那雙洇淚的長眸,一字一句說得鄭重:
「值得。」
前一世,暗衛的劍貫穿他的脖頸時,也問了同樣一個問題。
「值得嗎?」
燕無羨慘然一笑,聲音哽在喉間。
他說不出話。
如今我替他說。
值得。
值得。
值得。
14
燕無羨在鬼門關走了一趟。
夢中光怪陸離,一會兒是紛飛的大雪,一會兒是遍野的海棠。
血腥味伴隨著花香。
他小心翼翼將肩上的女子放下,花瓣般的嬌顏在沉睡。
心髒猛然一抽,要命地疼。
畫面一轉,她又活生生站在他眼前,笑著看他。
她說:「值得。」
燕無羨生出一點卑微的期待。
即便他是個拖累,即便他不配。
他也想抱她、親她、永遠陪著她。
做她手中的刀,護她一世周全。
15
燕無羨昏迷了七日。
醒來時什麼也沒說,隻拿一雙湿漉漉的眼睛看我。
燕無央出去拿藥,嘆氣道:
「殿下,我阿兄不會傻了吧?」
她自小與燕無羨失散,後來被寧遠伯府認作義女。
偶然與燕無羨相認,卻被裴凌趁機要挾成了把柄。
心口發疼,我深吸了一口氣。
燕無羨不傻,他隻是害怕。
害怕唯一的親人會因自己S去。
害怕自己拖累我,所以拼了命想替我拿到黑羽衛的令牌。
在我不知道的時日裡,他在煎熬,在掙扎。
沒有人能拒絕這樣一份熱烈的愛。
燕無羨握住我的手腕,連呼吸都輕了又輕:
「殿下。」
我側首,一口咬上他的耳垂。
燙得厲害。
燕無羨僵了片刻,呼吸重了。
或許是受到鼓勵,他將我SS扣在懷中,熾熱的呼吸噴灑在脖頸。
片刻後撐著身子,跪在我身前,仰頭流著淚呢喃:
「殿下,求你……」
滾燙的唇上,落下一片雲。
我咬住唇,看他起伏的胸膛:
「你瞞了我,當罰。」
燕無羨蹙眉:「罰什麼?」
耳尖一點點泛了紅。
喉結滾了又滾。
趕在他臉紅到快熟透前,我在眼睑的紅痣上親了一口:
「阿羨,陪我去江南看花吧。」
番外:
十六歲那年,統領說我可以去殿下跟前當差了。
我握緊手中的香囊,勉強平復狂躁的心跳。
無人知道,我等這一天,已等了多久。
公主見到我,隻淡淡瞥了我一眼。
她並不記得我。
她不記得數年前曾隨手救過一個暗衛,也不記得自己那時丟了一個香囊。
公主的名聲並不好,坊間傳聞她傾慕裴太傅,卻愛而不得。
以至於每個送入府的面首,都與裴太傅生得尤為相似。
面首們流水般送進來,可也沒見哪個能留得久一些。
宮人們很害怕三皇子祈昀來公主府。
每回他一走,公主便在殿內摔東西,響聲大得我在外院都能聽見。
祈昀來的時候,總要搬出早逝的母妃,來讓公主心軟。
他求公主的事,無論多不情願,公主最後都會答應他。
可公主不開心。
一不開心,她就想吃西市四泉街的梅花酥。
我總是盼著剛好輪值,好去為她買上一盒。
剛出爐的梅花酥又香又甜, 她咬下一小口,含在嘴裡慢慢咀嚼。
湿滑的舌尖舔了舔唇邊的碎屑, 滿足地笑了。
她一笑, 唇角牽起淡淡的梨渦。
好像隻有這個時候, 她才會變回那個明媚的少女。
吃不完的, 她會賞給下人。
我偶然得了一塊, 照著她的齒痕咬上一口。
甜得心口發燙。
我最害怕的, 是公主去見裴凌。
每回回來, 她總是恹恹的。
有一回她喝了酒,醉得東倒西歪,我鬥膽扶了她一把。
她大概是醉糊塗了, 吩咐我:
「十七, 幫我梳發。」
她挽起發, 露出一截白皙瑩潤的脖頸。
上面一圈斑駁的紅痕,我攥緊了拳, 克制住S人的衝動。
我的手太笨, 連梳子都使不好。
一縷青絲卡在梳齒上。
她哎了一聲,不知想到什麼,咯咯笑起來。
笑得花枝亂顫:
「十七,你說人怎麼會長兩顆心?」
這話說得沒頭沒腦, 我沒聽明白。
隻能默默守在一旁, 看她笑出了眼淚, 又笑著入睡。
我小心翼翼把那縷烏發縫進香囊, 藏在胸口。
就像公主一直在陪著我。
後來,三公主祈靈從西境回京, 處處跟公主作對。
祈靈有兵權, 並不好對付。
公主的臉一日比一日消瘦。
直到有一天,公主府被黑羽衛團團圍住。
裴凌說, 長公主意圖謀反, 要即刻押入皇陵, 在列祖列宗面前懺悔。
我知道,他們想S了她。
那晚,我握著手裡的香囊, 拿上劍,去了皇陵。
當我S進去時才發現,公主已喝了鸩酒。
我來遲了一步。
心跳停了一瞬。
我背起公主, S了出去。
心中隻有一個念頭,江南的花都開好了,公主應該要去看一看的。
這輩子,榮華富貴享過,權勢地位得過,被厭惡過,被畏懼過,被唾棄過。
「(也」公主問我的姓名。
我生怕她聽不清楚, 一字一頓說得緩慢。
可她讓我放下她, 自己走。
公主不知道,早在她救下我的那刻,我這條命, 便是她的。
我把她葬在江南的花海裡。
她的臉掩在無數嫣紅的花瓣中, 看上去像是睡著了。
烏的發,紅的唇,美得傾國傾城。
後來, 追S我的暗衛一劍橫在我脖頸。
寒光一閃後,眼前也成了鋪天蓋地的紅。
我倒在她身旁,一句話哽在喉間。
也不知公主能否聽得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