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舟已撞大冰山

第2章

「沒病你能說出這麼離譜的話?天底下哪有父母生下雙胞胎,會拋棄一個,多年後找到又拋棄另一個,你是不是知乎小說看多了?」

我胸腔起伏:「所以,你還是不肯相信我說的,對嗎?」

 

顧非凡皺著眉頭看我:「你讓我怎麼相信?就算他們把你丟在農村,你自己沒長腿,不會跑嗎?」

 

他把我擱置在床頭櫃上的手機拿過去,想要刪除我發的小視頻。

 

我撲過去,想要搶回自己的手機。

 

可是,顧非凡動作更快,他已經刪掉小視頻。

 

還說:「以後不要再亂發東西了,還嫌自己被網友罵得不夠慘嗎?」

 

我氣得胸腔劇烈起伏:「你憑什麼刪我的視頻?你滾!」

 

顧非凡不滾,他想留下來照顧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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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紅著眼,拔掉手背上的針頭:「好,你不滾,我滾!」

 

我不顧一切地往外跑,聽到走廊裡很多人在討論我。

 

「506 病床,那個患有妄想症的女孩又發小視頻了,這次更離譜,說她爸媽偏信民間流傳虎年不能生雙胞胎,先後拋棄過她妹和她……」

 

「真是個神經病,為了成為高考狀元,什麼謊話都編得出來。」

 

「快看,她把小視頻給刪了,肯定是做賊心虛。」

 

我拼命解釋:「不是這樣的,不是我刪的小視頻。」

 

可是所有人看我的目光,都像在看一個笑話。

 

明明現在還是白天,我卻覺得眼前的世界黑暗得找不到一絲光。

 

好絕望。

 

窗外正在噼裡啪啦下著暴雨,這一刻我特別想衝進雨裡大哭一場,哭出所有的委屈和ṱű⁻無助。

 

我沒想到,最先找到我的,竟然是葉滿滿。

 

她將傘撐在我的頭頂,竟然對我說:「姐姐,你想揭露父母的罪行,為什麼不找我聯手?我才是能讓你衝破困局的最重要的人證,不是嗎?」

 

6

 

我身上穿著單薄的衣服,早已被淋成落湯雞,渾身冷得直哆嗦,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

 

「你裝什麼假好心?難道你不想霸佔我的高考狀元,去最高學府讀書嗎?」

 

葉滿滿大笑,笑得眼淚也滾落下來。

 

「姐姐,你不會天真地以為他們把我接回家,給我無限寵愛,想盡各種辦法補償我,甚至為了我把你逼到這個地步,我就會對他們感恩戴德吧?

 

「我葉滿滿沒那麼賤。

 

「姐姐,我和你不是仇人,你從來沒有對不起過我,難道我心裡連這點數都沒有嗎?」

 

我愕然,半信半疑:「難道你不恨我?畢竟最初爸媽拋棄的是你,不是我。」

 

葉滿滿說:「那又怎樣,當年你也不過是襁褓中的嬰兒,又不是你逼爸媽把我拋棄的,你什麼都沒有做錯,他們卻被一切過錯都推到你的身上。

 

「我剛回家時候很好奇,你為什麼要接受他們的安排,像個受氣包一樣待在ťũₘ我養父家?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我一貫奉行的準則是,尊重他人生命,不要介入別人的因果。

 

「如果你這次還接受他們的安排,把高考狀元的名額讓給我,我一定不會管你的S活,可是你拒絕了,你一次次反抗,那我必須站出來幫你,一起對抗我們共同的仇人!」

 

我鼻子酸澀:「你真的是這麼想的嗎?你願意站出來為我作證?」

 

「當然。」葉滿滿的聲音異常肯定。

 

她朝我狡黠地眨眼:「爸媽絕對想不到,我會出來為你作證,叫他們身敗名裂,萬劫不復。所以別哭,你現在最應該做的事情,是繼續堅持,把事情鬧得越大越好,當全民熱議,輿論壓都壓不住的時候,就是我出場反S的最佳時機。」

 

顧非凡也撐著傘找了過來。

 

看見我渾身湿漉漉,顧非凡立刻脫掉自己的外套,ƭùₓ披在我的肩膀上,像是怕我凍著。

 

但是緊接著,他就跟葉滿滿道歉:「你姐隻是病得不輕,並不是故意要奪你的高考狀元。」

 

葉滿滿說:「顧非凡,你怕不是個傻子吧?」

 

顧非凡皺眉:「你什麼意思?」

 

葉滿滿撐著傘,冷笑而去。

 

隻留下一句嘲諷:「字面意思,被人當槍使的蠢貨!」

 

7

 

我再次將揭露真相的小視頻發到網上。

 

這次又添了一筆,包括葉滿滿養父的惡行。

 

既然風雨搖曳,那就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一點吧。

 

「其實我和葉滿滿的養父母並不怎麼熟。

 

「雖然做了三年葉滿滿,但高中我住校,暑假在縣城打工掙生活費,也就是寒假才回去。

 

「那是個令人窒息的家庭。

 

「養父是一個沒本事的酒鬼,最大的本事大概就是發酒瘋、打老婆。

 

「用刀砍、用腳踢,下手狠辣,最後把老婆打跑了,沒人願意跟他,後來他撿到一個女嬰,也就是我的雙胞胎妹妹葉滿滿。

 

「我聽街坊鄰裡說,妹妹從小就學會上山砍柴、下田種菜、生火做飯、養雞養鴨。可即便她都這麼懂事了,養父喝酒喝多了,還是會對她拳打腳踢,怪她讀書費錢。

 

「她大概做夢都想要逃離這人間地獄,後來我爸把她接回家,這樣噩夢的日子就落到了我的頭上,若非我高中住校,很少回家,也許我早就被打S了。」

 

我掀開衣服露出手臂、後背,上面布滿了陳年舊傷。

 

我對著錄制小視頻的鏡頭,眼淚控制不住地往下落。

 

「我隻是寒假回去,身上就落下這麼多傷,我不敢想妹妹在那個噩夢一樣的家待了十五年,身上的傷又有多少?

 

「如果大家還覺得這是我腦子被撞壞了產生的妄想症,不妨看看我妹妹葉滿滿身上,是不是也落下了一身難以磨滅的傷疤?」

 

這次我把手機SS地攥在掌心,不肯給顧非凡再刪視頻的機會。

 

他盯著我手臂上的傷,表情愕然,臉色蒼白如紙。

 

我趴在病床上,看他震驚得瞳孔爆炸的表情,既痛快,又心酸。

 

「顧非凡,難道這些傷,也是我病得不輕,自己幻想出來,故意誣陷我爸媽和葉滿滿養父的嗎?」

 

顧非凡的嘴唇因為憤怒而劇烈顫抖,他的指尖輕輕碰觸我的後背,想碰又不敢碰。

 

「這……這是誰幹的?」

 

我想起那些挨打的日子,五髒六腑都疼,眼淚再也控制不住,賭氣開口:

 

「還能是誰幹的?都是我幻想出來的唄,誰讓我腦子被撞傻了,病得不輕,讓你如此失望?

 

「床頭櫃裡有治療精神疾病的藥,你快拿出來,逼我吃啊。」

 

我看到顧非凡的表情如此懊惱悔恨。

 

他喉嚨滾動好幾次,對不起三個字卡在喉嚨口,怎麼說都顯得蒼白無力。

 

他的世界觀仿佛在眼前轟然崩塌。

 

眼眶通紅地跟我說:「念念,我以後再也不會讓你獨自面對了,我發誓!」

 

8

 

「是嗎?」我忽然笑了。

 

「三年前的除夕夜,我給你打過一通求助電話,就在我被養父打得半S的時候,我已經無路可走,唯一能夠想到的人就是你,那個從小發誓會保護我的青梅竹馬。」

 

顧非凡眼神茫然:「我不知道,我沒有接到你的電話,你為什麼不跟我微信聯系?」

 

我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

 

我被爸爸拋棄後,微信號、QQ 號,所有和手機號綁定的社交賬號,全因為密碼錯誤,又得不到手機驗證碼而無法登錄。

 

我爸早就把我的手機給了妹妹。

 

我能拿到的隻有妹妹的老年機。

 

顧非凡忽然說:「我想起來了,三年前的除夕夜,我確實接到一通陌生電話,說你受傷沒錢買藥,想要問我借五十塊錢,可是你怎麼會缺五十塊,我以為是詐騙電話,所以,真的是你嗎?」

 

我笑著說:「是啊,就是我,除夕夜因為不會做年夜飯,被養父打得半S,高燒不退,卻沒有錢買退燒藥和消炎藥,走投無路給你打電話,你卻在電話對我說,神經病,窮瘋了吧?

 

「顧非凡,你在我最無助時沒有雪中送炭,在我奮力反抗時一再助紂為虐。

 

「就算你是被我爸媽蒙蔽的,可是你寧願信他們,也不信我,現在又憑什麼大言不慚地說,以後不會再讓我獨自面對,你覺得你配嗎?」

 

我指著病房門口的方向:「我對你已經沒有任何奢望,求人不如求己,我現在隻希望你遠離我的世界,別幫倒忙,別在這礙我的眼,滾!」顧非凡不敢直視我的眼睛。

 

他失魂落魄,踉踉跄跄地滾了出去。

 

我以為這個專門坑我的豬隊友終於走了。

 

卻不想半個小時後,顧非凡怒氣衝衝地走進來。

 

劈頭蓋臉地質問我:

 

「念念,騙我很好玩嗎?

 

「故意讓我內疚,讓我覺得自己虧欠了你,很好玩嗎?」

 

他看我的眼神,就像看一個無可救藥的渣女,那是徹底的失望。

 

我比他更失望。

 

前腳信誓旦旦地說,以後不會再讓我獨自面對了。

 

他當自己說的話,都是放出去的屁嗎?

 

我果然不能對他產生任何幻想。

 

徹底S心的感覺,那麼悲傷。

 

9

 

緊隨其後走進來的,還有我爸、我媽、葉滿滿,和一群扛著攝像機的記者。

 

我媽拉著葉滿滿的手,將她的袖子卷起來。

 

葉滿滿的手臂潔白如霞,別說是陳年舊疤,就連痣都沒有一顆。

 

緊接著,我媽又掀開葉滿滿後背的衣服,露出光潔的後背,同樣白皙無痕。

 

我媽什麼話都沒有說,隻單單這兩個動作,就是最有力的證據,狠狠打了我的臉。

 

倒是葉滿滿開口了。

 

她看著我,露出特別無辜的表情:「姐姐,你不會天真地以為,我會給你做偽證吧?」

 

扛著攝像機的記者早就開了直播。

 

不知道有多少網友在看我再次被啪啪打臉。

 

直播間裡的網友都在罵:

 

【就知道一定會反轉,如果真如蘇念所說,養父家是噩夢,她父親找到葉滿滿的時候,肯定也略有耳聞,怎麼可能還會把她推入火坑?她也是蘇爸爸養了十五年的親生女兒啊。】

 

【沒錯,把一個女兒從火坑裡救出來,卻將另一個女兒推下去,我不信天下有這麼狠心的父母。】

 

【完全不合理,差點信了蘇念的鬼話,真的沒有人把她送進精神病院嗎?】

 

【一個患有迫害妄想症的人,每天佔用公共資源,真是煩S了,不想再看到任何有關她的新聞。】

 

我媽用看秋後螞蚱的悲憫眼神看著我,仿佛在說:我看你還能有什麼招數?

 

我比她的眼神更悲憫。

 

跳下床,撲向葉滿滿,情緒激動。

 

「你身上不可能沒有傷疤,是不是用了什麼障眼法?」

 

我拼命撕扯她的衣服,雙手用力揉搓她光潔的皮膚,像瘋子一樣。

 

葉滿滿忽然抱住腦袋,像是驚弓之鳥,痛苦地哀求:

 

「別打我……別打我……我知道錯了……爸爸,別打我!

 

「我會做飯,我會砍柴,我會乖的,求求你了,別打我!」

 

病房裡的所有記者都被這一幕弄得不知所措。

 

站在門口看熱鬧的護士,忽然提了一句:

 

「她怎麼了?像是創傷後應激障礙?」

 

我將養父醉酒後打人踢人的動作學得惟妙惟肖,對著葉滿滿拳打腳踢。

 

葉滿滿更害怕了。

 

身體縮成一團,抱住我的大腿哭著哀求。

 

「別打了,爸爸,別打了,求你了,我疼,我好疼……」

 

見我不為所動,葉滿滿又衝到我爸身邊,情緒失控地尋求保護。

 

「爸爸,你不是說你是我的親生父親嗎?求求你了,帶我走,帶我離開這個地獄。滿滿要被打S了,嗚嗚嗚,滿滿要被活活打S了,他一喝醉酒就打我,他總是打我……」

 

我爸下意識將她抱在懷裡,對我厲聲呵斥:「念念,你幹什麼?她是你妹妹!」

 

我媽已經衝過來,攔住我,抬手狠狠給我一巴掌。

 

「你對自己的親妹妹都下得了手,畜生!」

 

那一巴掌打在臉上,很疼。

 

有鐵鏽味的液體從嘴角流出來。

 

我拿手擦了一下,是血。

 

但是我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