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春

第2章

這三年府中一幹事物都是由我親手布置,我既然要走,那便是要將我的東西全部帶走。

 

連院子中的銀杏樹也叫人連根拔起。

 

偌大的將軍府,沒多會就空曠了許多。

 

賀凜忍無可忍:「夠了!姜晏你別太過分!」

 

我搖頭,拿出賬本:「還不夠,除卻我的嫁妝,將軍應當還欠我三萬兩。」

 

賀凜聞言,眉間突突:「無中生有,既是和離,莫要胡攪蠻纏,丟了臉面!」

 

我將賬本放在他眼前:「三年前,我入府時,將軍府已然虧空,人情往來,下人的月銀也是我拿嫁妝填補的。將軍仔細看看?」

 

賀凜一把將賬本奪過,越看臉色越差,最後狠狠合上賬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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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打算如何歸還?」

 

他語氣艱難,咬牙切齒:「還!從中饋出。」

 

我朝他搖頭:「中饋並無銀錢。」

 

賀凜瞪我:「你故意的!」故意讓他出醜。

 

我驚訝:「怎會?我與將軍雖沒緣做夫妻,但也是有情誼在的。」

 

他面色稍緩:「你想怎樣?」

 

我笑得愈發溫和:「我自然是為將軍考慮好了,將軍府一磚一瓦皆上品,也是能抵一些銀兩的。」

 

將軍府修葺得氣派,青石磚,琉璃瓦,雖有年頭在,值不得多少錢。

 

好歹量大。

 

念在賀凜今日成親,我特地囑咐了下人,將新房的磚瓦留下。

 

我忍不住在心中感慨,女子總心軟些。

 

賀凜都這般對我,我還這麼幫他考慮。

 

轉頭招呼人將門口的石獅子一同帶走。

 

9

 

離開時,江執與我共乘一車。

 

我與他不相熟,從前也沒有過交集。

 

他能來幫我,也是被我挾恩圖報來的。

 

出嫁前,我爹將一塊銀鎖塞在我手中。

 

隻告訴我,有人欠了他一個人情。

 

往後若有什麼自己解決不了的事,便將銀鎖送到寶成當掌櫃手中。

 

會有人幫我撐腰。

 

我萬沒想到,撐腰的人會是江執。

 

當然,我並沒有將希望全然放在他身上。

 

我早做好了賬目,在江南買了土地宅子。

 

即便賀凜不放我離開,不過半月,我便會帶著我全部嫁妝假S脫身。

 

有他在,我能讓賀凜更加狼狽些。

 

我剛踏出將軍府大門。

 

賀凜氣得叫人在我身後潑水,去晦氣。

 

叫我想不通的是,江執為何要說我是他的未婚妻。

 

我與他同乘一車,並不敢多言多看,隻低頭看我衣擺。

 

「怕我?」他輕笑。

 

我抬頭,撞進一雙淡漠的眸子,他雖在笑,笑意卻不達眼底。

 

江執此人,生了一副好樣貌。

 

豔麗卻不陰柔,眉宇之間英氣十足,絲毫看不出他原是個太監。

 

我老實回答:「有些。」

 

「說謊。」他垂眸,長長的睫毛遮住眼中情緒。

 

我沒有搭話,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擺。

 

車上極寬敞,車夫也是好手,駕得穩當,小幾上的茶水一滴未灑。

 

江執將其中一杯放在我面前。

 

「你若真怕,也不會惦記著利用我。」

 

眸光凌厲,驚得我生出冷汗。

 

10

 

我在見到江執時,心中便有了算計。

 

曾聽聞,江執入宮前是乞兒。

 

我命人將軍府卸下的磚瓦送到京郊慈幼堂,又贈一萬兩蓋書院。

 

為的就是和江執示好。

 

「姜姑娘,我應當沒說錯吧?」

 

雖是問句,卻是篤定。

 

我心知這些小伎倆瞞不住他,隻能點頭應是。

 

「小女並沒旁的心思,隻為了求掌印搭把手,查出滅我姜家的兇手,不管是任何代價。」

 

三年前夜裡的一把大火,將我爹娘兄弟全部燒成一把灰,半點痕跡都沒留下。

 

天子腳下,朝廷命官一家子因一把火滅了門,太過駭人聽聞。

 

任誰看都不可能是意外。

 

能讓大理寺查不出來,背後人定不是等闲之輩。

 

我隻是內宅婦人,能力有限。

 

尋求無果,報仇無門。

 

江執的出現叫我瞧見了希望。

 

不論要付出什麼代價,我定要個結果。

 

「外人皆道,本座殘忍弑S,你確定要與我做交易?」

 

傳聞,有官員為討好江執,將貌美女子送到他床上。

 

轉天,那女子就被扒了皮,制成人皮燈籠。

 

我不知內情如何,卻也親眼瞧見過他府門口掛著的燈籠。

 

進了東廠的,再出來都沒個人樣。

 

江執委實算不得什麼善人。

 

在皇宮那種吃人的地方,能爬上掌印位置的,又怎會是個純善之人?

 

我定定看著他:「掌印不是同意了?」

 

「還不算太笨。」

 

他與眾人道,我是他的未婚妻,便是將我拉到身邊。

 

11

 

將軍府鬧的那一遭,賀凜的臉丟了個幹淨。

 

本以為是兩姓聯姻的好排場,誰知半個宅院被人抬了個幹淨,叫人看了場笑話。

 

阿荷從前是農女,入京後英國公夫婦隻顧著補償她曾受的苦。

 

做衣裳買頭面,半點也沒教她如何執掌中饋。

 

她蓋著蓋頭滿心歡喜,以為嫁得情郎,能過上富貴生活。

 

誰知高門大戶的將軍府內裡虧空,連宅院都被扒了磚瓦。

 

阿荷不知所措,隻能拽著賀凜袖子問怎麼辦。

 

能怎麼辦?

 

虧損就要有填補。

 

這錢,賀凜自然是沒有的。

 

若有,他也不必算計我的嫁妝。

 

隻能溫聲摟著阿荷,哄她拿嫁妝先墊著。

 

賀凜面對我總是頤指氣使的模樣,哄女人卻是有一套的。

 

「阿荷,你也知姜晏那個毒婦,執掌中饋多年,必然是貪了銀子,偏又找了江執做靠山,我們奈何不了她。眼下,隻能先由娘子墊補,待往後我掙了軍功,千倍萬倍補上,還要給娘子請封诰命。」

 

阿荷顯然很吃他這套,當即拿了銀子出來。

 

兩人又是一番濃情蜜意。

 

可還沒過兩天安生日子,婚前採買聘禮的掌櫃又拿著借據上了門。

 

賀凜一直以為他算計了我,聘禮單子盡是挑得貴的。

 

壓根沒想過,這錢還得自己還。

 

那借據他自然不認,還將人都趕出門。

 

尋常商戶遇見這樣的,也就偃旗息鼓了。

 

我早料到這一出,挑的店鋪都是些世家夫人的陪嫁鋪子。

 

掌櫃身後都有人,自然不怕賀凜。

 

一紙訴狀就將賀凜告上了官府。

 

他看著借據上將軍府的印卻還S鴨子嘴硬,說借據不是他籤的,錢自不能讓他還。

 

隨便在京城扔一塊石頭,都能砸到三品官。

 

能做京兆尹的都是圓滑有眼力見的。

 

賀凜算不得什麼,可他娶了英國公嫡女,身後站著英國公。

 

得罪不了。

 

我是與他和離了,若尋常隻要將鍋扔在我頭上就是了。

 

偏我也有靠山,還是一人之下的江執,也得罪不了。

 

但還是喚我來了,隻為了試探江執的心思。

 

誰都知道江執是太監,他一閹人對女子能有多少情誼呢?

 

12

 

賀凜見到我,眼中厭惡凝為實質。

 

再顧不上架子,對著我便是一通指責。

 

「賤人!你故意在外赊賬,就是為了陷害於我,心思實在惡毒!」

 

面對賀凜的氣急敗壞,我隻覺得好笑。

 

同京兆尹行了禮:「大人明鑑,民女非將軍所言故意赊賬。將軍娶新夫人置辦聘禮,隻是中饋賬上沒有銀子,這也是無奈之舉。」

 

賀凜冷嗤:「本將軍原也不想與你這婦人繼續牽扯,我不在京的這三年,你執掌中饋,賬目是盈是虧都是你一張嘴說的,這也罷了。可你實在貪得無厭,竟打著將軍府的名義去赊賬!」

 

我惶恐:「倒是民女的錯了,早知將軍是想用民女嫁妝買聘禮,民女就不幫著赊賬了。」

 

他想誣陷我在賬本做文章,我偏不給他機會。

 

賀凜果然氣急,說不出話來。

 

他是存了這個心思。

 

但也不是讓我在大庭廣眾之下叫嚷出來,真承認了,這便是半點臉面都沒了。

 

哽了許久,才憋出一句:「巧言令色!」

 

賬本還在將軍府,他這會已經回過味來,挖了坑等我跳。

 

我若說查賬本,便合了他的心意。

 

京兆尹不會得罪江執,但更不會得罪英國公。

 

但賀凜若拿著做了手腳的賬本,京兆尹還是會認的。

 

13

 

京兆尹適時咳嗽一聲,對我道:「姜氏,這借據都是你還是將軍府主母時借的,是與不是?」

 

我點頭:「是。」

 

「那你便是認了賬了?」

 

我睜大眼:「所以大人也覺得,夫君再娶佳人,作為主母便要掏嫁妝去置辦聘禮嗎?」

 

他是看江執沒一起來,才有恃無恐拉偏架。

 

「本官並非這個意思,據本朝律法,何人借債何人歸還,你既是承認了由你借債,由你再還可有不服?」

 

他看似公正,卻時刻偏向賀凜。

 

「民女並無不服。」

 

當初做的時候便料到這出了,自然也有應付的法子。

 

我眸色認真看著京兆尹:「敢問大人,我赊的東西在我還上賬時,東西可還歸我?」

 

賀凜聞言又坐不住了:「姜晏!我曾以為你隻是目光短淺些,卻沒想到你還如此斤斤計較!」

 

京兆尹愣在當場,半晌才道:「道理如此,可你曾是將軍府的人,所以……」

 

江執打斷他的話:「所以什麼?」

 

早在來時,我便差人去尋了他。

 

我既是他的未婚妻,那他做我靠山也理所應當。

 

江執似笑非笑地盯著京兆尹:「本座不知,我朝律法何時有妻子為丈夫娶親要自掏腰包這一條了?」

 

他唇角帶笑,眸色冰冷,盯得京兆尹冷汗直流。

 

「沒有沒有,掌印大人說笑了。」

 

「賀將軍也在啊?」江執像才看見賀凜,「本座還以為是晏晏娶親赊了聘禮。」

 

論陰陽怪氣,江執功力深厚。

 

一句話說得場上三人都變了臉。

 

我是因為那句晏晏,心中說不出個滋味。

 

京兆尹是因他如此明晃晃地袒護,心中惶恐不安。

 

而賀凜,純是被他羞辱的。

 

14

 

江執的到來,叫京兆尹及想要觀望的人都知道,他對我這個未婚妻是上了心的。

 

借據一事便是由賀凜自己承擔了。

 

京中消息傳得快,我方回到江執府上,無數帖子便已經遞到我手上了。

 

江執從一堆帖子中抽出一張:「賞荷宴,有些意思。」

 

是張侍郎夫人下的帖子。

 

賞荷,遊湖,食蓮子,確是極雅致的事。

 

赴宴當天,江執親自將我送到侍郎府門口。

 

下車時,還溫聲叮囑我,讓我玩得盡興。

 

好巧,迎面撞上了阿荷。

 

她打扮得仍舊豔麗,臉色瞧著卻憔悴許多。

 

賀凜手中沒有餘錢,隻能讓阿荷將聘禮拿出來歸還。

 

英國公知曉此事,當即便不同意,要賀凜自己去想法子。

 

可他想不到自家姑娘被賀凜哄得暈頭轉向。

 

他越是阻攔,阿荷便越覺得兩人感情忠貞不渝。

 

此刻,她看著我的眼神也似淬了毒,恨不得將我生吞活剝了。

 

「自甘下賤,將軍妾不願意做,我以為你有多好的下家,原也就是個閹人,連男人都不算!」

 

我緩步走到她面前,伸手給了她一巴掌。

 

清脆的巴掌聲吸引了周圍人的注意。

 

頂著阿荷驚詫的目光,我語氣冰冷:「我既選了他,他在我心中便是最好的。阿荷姑娘覺得將軍英武,願意貼補嫁妝,於我而言,千萬個將軍也比不上掌印分毫。」

 

旁人不知原委,聽見我說貼補嫁妝時,看向阿荷的眼神都變了。

 

嫁妝是女子自己的錢財,隻有無能的丈夫才會惦記妻子的嫁妝。

 

我與阿荷無冤無仇,但她偏要來這一遭惡心人。

 

那我也不會忍著。

 

江執雖不是尋常男子,可在我需要他時,他都能穩穩站在我身後,幫我撐腰。

 

比尋常男子不知好上多少 。

 

賀凜一個隻知道算計妻子的男人,又有什麼資格與他相比?

 

我不在乎江執為什麼會幫我,目的何在。

 

君子論跡不論心。

 

他做了,便夠了。

 

15

 

今日赴宴的夫人小姐,都聽聞了我與阿荷在門口鬧的那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