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裴寂問我：「考得怎麼樣？」

 

我點頭，自信道：「還不錯。」

 

真的，還不錯。

高考結束了。

 

我最後的計劃也要開始了。

 

22

 

高考結束後，江峤還被留在海市。

 

他再三向我承諾，說成績出來後一定會回來找我。

 

我樂得清淨，原本還擔心需要分神應付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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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現在看，我們好像不會再見面了。

 

一直到我考完回家。

 

方強才討好地問我：「考得怎麼樣？」

 

我點頭：「還行。」

 

張芬開口諷刺：「女娃上了大學又能怎麼樣？還不是一樣沒出息——」

 

方強啐她一口：「你特麼給老子閉嘴！」

 

張芬憤憤閉上了嘴。

 

筒子樓，住戶多，隔音又差。

 

尤其夏天，家家戶戶開著門，根本就沒有秘密。

 

隔壁劉嬸聽見我們說話，立刻湊了過來：「你們家方槿考得怎麼樣啊？」

 

我媽語氣涼涼：「都傍上大款了，考得好不好不都無所謂！還是等著看我們家光宗吧！」

 

方強笑得樂呵，繼續剛剛的話：「我聽江家的意思，大學就要直接把錢給你了，你——」

 

我臉色一變：「你還想要錢嗎？」

 

「那怎麼能不要？」方強揚起聲音，「得更多吧？你讓江大少白睡這麼久，不能多孝敬孝敬我這個老丈人？！」

 

彈幕都快吐了：【臥槽方姐為啥要回這個鬼地方？】

 

「我有點事，出成績前都得在這，你們忍忍。」

 

【我命令你懟回去！我的乳腺也是乳腺。】

 

「行吧。」

 

我涼涼地看著方強：「我們分了。」

 

「分了？怎麼能分了？！」方強都蒙了，「臭蹄子，搖錢樹都抱不好，你這個沒用的廢物——」

 

他伸手就要打我。

 

被我一把抓住。

 

方強常年煙酒不忌也不幹活，身體虛得不像話。

 

而我營養均衡每天跑步，晚上背單詞的時候還舉舉鐵，已經能輕易擋住這人揮過來的拳頭。

 

方強有些茫然又有些震驚。

 

我看著他渾濁發黃的眼球。

 

一字一頓：「我就在你面前，但你敢動我一根指頭，我保證以後天高皇帝遠，你一分錢都拿不到。」

 

方強氣得胸口起伏卻不敢動手，張芬見狀立刻破口大罵：「小賤人！白眼狼！白養你這麼多年！敢跟你爸動手，你這個被人玩爛的破鞋——」

 

我錄下這段對話，「哐」地甩上了屋門。

 

23

 

我這段時間一直在研究短視頻平臺的規則。

 

並開始發布視頻。

 

包括但不僅限於從前錄下的那些我媽、方光宗、方強咒罵方槿的話。

 

這一年多的時間，我學累了就回來逛逛。

 

再加上高考完這幾天的，素材沒少整理。

 

大家這些年越來越重視原生家庭的話題，這樣的帖子本就熱度高。

 

我因為「劇情」極端，自然得到了不少關注度。

 

熱度起來，又積累了不少粉絲以後。

 

大家開始質疑這些事的真實性。

 

我繼續更新，放任質疑。

 

直到出高考成績那天。

 

我開始慢慢透露自己的身份。

 

我曾經因為家庭暴力被採訪過。

 

還因為那些採訪，而得到江家的捐助。

 

前段時間，江峤追的那個貧困生也是我。

 

高考完的學生最清闲，不少同學都刷到了我的帖子。

 

我曾被校園霸凌的事也被爆了出來。

 

甚至還有人出來爆料。

 

【當時江×跟人打賭能不能追到她才招惹她的。】

 

【江×好像真對她有點意思，就拿幫過她的人威脅她，她隻能虛與委蛇。】

 

【臥槽，好慘啊，這是什麼命？家裡學校都不得安生。】

 

【妹妹考得怎麼樣？嗚嗚嗚太慘了。】

 

【如果更多人看見也能引起重視，如果需要復讀的話，希望她能清淨地復讀。】

 

【這種家長就不配有孩子！】

 

……

 

輿論因此被推上第二次高潮。

 

「時間一定要卡準，」我說，「不然被江家負責輿情監測的人察覺到就麻煩了。」

 

彈幕嘆氣：【本來多麼正常的一件事，高考完，等成績，接受大家的祝福。可方槿每一步都得謹小慎微，一點都不能行差踏錯。】

 

【唉。】

 

【我突然覺得我們好普通的一天，都是方槿的可望不可即。】

 

【珍惜當下。】

 

一些記者想來採訪我。

 

我給了地址，又統一回復：【能不能等下午高考成績出來後？】

 

距離出成績還有一小時。

 

張芬依舊在家洗洗涮涮。

 

她好像有永遠做不完的家務，和罵不完的髒話。

 

時間一分一秒走過，我直播間的人，越來越多。

 

他們跟我一樣緊張，想要等待一個結果。

 

手心被汗水浸湿。

 

突然，旁邊的王嬸家傳來一聲咒罵。

 

他家兒子王家寶騙家裡估分估了 500 分，實際成績卻隻有 220。

 

我呢……我呢？

 

網頁還在轉圈。

 

我所在的地方，暫時沒有屏蔽成績。

 

所以，就在我看到那個位次 1 時，心尖猛地一顫。

 

成了！

 

腎上腺素急速分泌，我再三確認著 716，1，這四個數字。

 

我成了！比我預想到的還要好！

 

彈幕刷起禮物：【太好了！恭喜方姐。】

 

【太不容易了，我都要哭了。】

 

【嗚嗚嗚嗚我終於追到大結局了是嗎？】

 

手機彈出江峤的微信：【我很快就回去。

 

【成績出了？考得怎麼樣？】

 

我沒回。

 

先把成績截圖，發布在自媒體賬號上。

 

下一秒，服務器被擠爆，剛剛還流暢的頁面，變成了「加載中，請稍候」。

 

媒體很快就來到了我家。

 

張芬和睡眼惺忪的方強還沒搞清楚狀況，就被記者們圍了個徹底。

 

他們拿著話筒跟相機，對準我。

 

隻是我沒想到，小林警官也來了。

 

她穿著警服，堅定地穿過人群，站在了我的身後。

 

我深吸一口氣，上前一步：「大家好，我是方槿，也是賬號『小魚快遊』的直接運營人。

 

「網上很多傳言，其實都是真的。」

 

空氣靜默一瞬。

 

「我曾常年受困於家庭暴力、校園暴力。我的父母重男輕女，他們認為女孩沒什麼價值，隻有男孩才能傳宗接代。他們不想讓我念書，認為我的人生就該躺在泥潭裡，認為我的唯一價值就是給這個破爛不堪的家供給養分，可有句話那麼說，『他們將我埋在泥土裡的時候，卻忘了我是顆種子』。」

 

方強急了：「你胡說什麼——」

 

小林警官伸手制止：「警告一次！」

 

方強害怕警察，啞聲了。

 

我繼續輕聲道：「可現在，我考了第一名。

 

「我靠自己的努力站在這裡，我想去京市上學。

 

「可我真的很害怕，怕家庭與很多來自外界的壓力，他們不讓我去走我想要走的路，我擔心自己永遠不能擺脫他們，未來還要反過來被他們責難。

 

「所以我開了這個賬號。所以，我想抗爭。

 

「這次請大家將更多的視線停留在我身上吧，哪怕隻是幾個星期、幾天的時間。哪怕大家未來都已經不在乎這件事，卻還是能偶然想起。

 

「請大家，救救我。」

 

江峤看到了我的採訪。

 

那晚，他打了很多次我的電話。

 

我等一切塵埃落定，又回家後，才慢悠悠接通了。

 

江峤還有些不太相信：「方槿……方槿？

 

「你——你考了第一名。」

 

「是，我就是第一名。」

 

江峤沉默了很久。

 

他的聲音裡帶著怒意，又有些著急：「你說過，會跟我出國，會跟我走。

 

「我現在表現得很好，爺爺現在很喜歡我，我很快就能擁有很多東西——」

 

我打斷他：「你的喜歡很值錢嗎？喜歡最沒用，有用的是我的學歷、我的能力、我未來走上的路。你不會懂，你一邊憎恨自己的身份，一邊又吃盡自己身份的紅利。既要又要，又當又立，我看不起你。」

 

一股怒意瞬間蓋過江峤的理智，他咬牙切齒：「方槿！你答應過我的！

 

「你敢耍我？你真當自己能逃過我的掌心？！你信不信，不管你是第幾名，大家都會很快就忘了，你以後還得看我的臉色，還是得求我！

 

「你不在乎你那個林警官了？你不在乎你自己的前程？我不會放過你，你別想好過！

 

「方槿，你敢耍我！你等著！」

 

「好啊, 我等著。

 

「江峤, 你信不信, 我能救自己一次, 就能救自己無數次。我絕對, 絕對不會放棄。」

 

我沒理會他的無能狂怒, 反手把電話錄音放到了自媒體賬號上。

 

聽說，江峤被江家連夜送到了國外。

 

還有好事的營銷號拍到他從家裡被扭送出來的樣子。

 

他在鏡頭裡面容憔悴, 衣衫不整。

 

還衝上來想砸記者的相機。

 

我笑了一聲, 熄滅手機屏幕。

 

讓他徹底消失在我的視線裡。

 

24

 

收到京大法學系的錄取通知書那天。

 

我又去拜訪過小林警官。

 

明明已經知道結果。

 

可, 她還是看著我的錄取通知書，紅了眼眶。

 

房間裡，她的女兒睡得很香。

 

我輕輕碰了一下孩子的手, 綿軟溫熱。

 

內心湧入一絲悲傷, 那大概是屬於方槿的情緒。

 

我相信，小林警官一定會把她保護得很好。

 

我有了更多時間跟彈幕嗑瓜子。

 

中間不乏有人質疑我的做法，問我對江峤是不是太絕。

 

網友比我還無語：【你們還記得方姐是怎麼拿到那些證據的嗎？難道那些事是方姐逼他做的？】

 

【講良心？跟有良心的人講良心那叫公平公正, 跟沒良心的人講良心？擱你身邊都不敢抽煙，怕燒出舍利子。】

 

【江峤最後還在威脅方姐呢, 你管這叫愛？你瘋了吧？】

 

我輕笑：「底層女性, 就是要借助所有能接收到的外力，讓一切為己所用。

 

「我不擇手段、我不夠磊落。你以為能讓你從那種環境裡走出來的是你相信光嗎？」

 

彈幕瞬間刷過一堆「哈哈哈哈哈」。

 

也有人問，彈幕裡明明很多人都給過我很多建議。

 

我為什麼都沒有聽。

 

「因為聲音太多了。」

 

我在窗邊吹風，輕聲道：

 

「真正的大女主, 是無論何時, 都要在繁雜的聲音中，找準自己的陣地。」

 

離開之前，我跟裴寂見了一面。

 

我以果汁代酒, 開門見山：「之前那些事，都謝謝。」

 

「不客氣, 確實是……舉手之勞。」

 

裴寂看了我一會, 突然開口：「我也會去京市念大學……要不要一起？」

 

「不要。」

 

裴寂失笑：「我比他好點吧。」

 

「可我不感興趣。」

 

他嘆氣, 試探著問：「其實，你不是方槿, 對吧？」

 

我一愣，沒想到他這麼敏銳。

 

是啊，我不是方槿。

 

我隻是異世界的一個女主播。

 

在大女主直播系統工作。

 

這個系統的主要任務類型, 就是幫許多耽溺在原生家庭、親密關系、職場困境的女孩改變人生。

 

而我，也可以在直播間裡賺取獎金、積累粉絲。

 

我的沉默讓裴寂知道了答案。

 

他扯扯嘴角，聲音有些寂寥：「我猜到了, 雖然很荒謬，但之前的方槿不是這樣的。」

 

原劇情裡。

 

方槿嫁人以後, 另一半是個跟方強相差無幾的酒鬼。

 

裴寂愣住。

 

「-「」他不管孩子, 更不管家庭。

 

為了供女孩上學，方槿什麼工作都做過。

 

送外賣、分揀快遞、服務員。

 

她曾在做服務員時遇到過裴寂。

 

裴寂西裝革履, 跟她對視半天, 才擠出兩個字：

 

「抱歉。」

 

那時候, 他真的想過，要不要幫這個成績這麼好、命卻這麼苦的女孩。

 

但最終卻沒有去「多管闲事」。

 

這才是我會讓裴寂幫忙的真正原因。

 

或許，他真的曾經有過一點點遺憾。

 

直播系統裡的賞金將打進我的賬戶。

 

這個世界的錢, 我都將留給方槿。

 

希望她可以走上一條原本該她走的路。

 

「要回來了嗎，方槿？」

 

我看向遠方虛空。

 

「回來吧，你的人生才剛剛開始。」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