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他沒說話，我也在暗自思考之後該怎麼辦，上次的法子雖然管用，但隻能用一次，再使就不管用了。

 

他咳了一聲，費力開口，「別白費力氣了，沒用的。」

他向來聰慧，沒了靈氣幹擾，定然很快就想通了前因後果。

 

怪不得他說，若能放下，三百年前就能放下了。

 

多年頑疾，實在難醫。

 

眼前閃過他靈臺深處層層疊疊的黑霧，我愣了片刻，突然道：

 

「若是我沒有執意修仙，而是像阿娘他們一樣早早S掉，你會不會早就渡劫成功了……」

 

陸衡強撐著坐起身，打斷我的話。

 

「與你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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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早知會有這一天。」

 

「若沒你，我更不會好到哪裡去，隻怕情況更糟。」

 

他坐直身子，看著我的眼睛，略帶哀求。

 

「阿葉，當我求你，S了我，好嗎？」

 

「心魔在，我便不能自我了斷，你就當做善事了，幫幫我。」

 

「我不想變成一具隻會害人的行屍走肉。」

 

我頓了頓，沒說話。

 

當初他發現自己開始失控的時候，應是已經決定自缢，隻不過沒有成功，反被控制了。

 

他身上的黑霧又開始翻騰，顯然有些無法自控，他抓著我的手，急切道：

 

「你難道要親眼看著我徹底淪為一個魔頭才肯動手？」

 

語畢，他猛地向後一靠。

 

再睜眼，眼底滿是柔情，「阿葉。」

 

19

 

被心魔控制的陸衡似乎異常執著於過去。

 

他纏著我，試圖重現當年的溫情畫面。

 

「阿葉，我給你買了你最愛的慄子糕，趁熱吃。」

 

他甚至連衣著容貌都變幻成了原來的模樣，隻一雙紅眸無法隱藏。

 

我猶豫了下，拿過一塊糕。

 

入口香甜。

 

我卻微微皺了皺眉，太久沒吃過了，有些不習慣。

 

陸衡見狀，沮喪地垂下頭，「過了這麼久，味道肯定不一樣了，你等著，我再去尋！」

 

我攔住他，示意不必。

 

魔多喜怒無常，情緒來得快也去得快。

 

下一刻，他便跳起來，歡天喜地地拉著我，說要去坐船遊湖。

 

「阿葉！你最喜歡摘蓮蓬了！我去給你摘！」

 

沒多久，我面前便堆了一大捧碩大飽滿的蓮蓬。

 

我看著此刻低頭含笑耐心幫我剝蓮子的陸衡，神色復雜。

 

方才來的途中，隻因路人不小心撞到了他，他便大怒，抬手掐住那人的脖子，眼中S意森森。

 

所幸被我攔住了，否則定釀成大錯。

 

神思恍惚間，我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竟已不自覺結出了佛印。

 

心中一驚。

 

我忙抬頭去看陸衡。

 

他還在細致地幫我剔蓮芯，神情溫柔，眉眼含笑。

 

我不動聲色將手藏在身後。

 

可猶豫了很久，還是將佛印悄悄散去了。

 

20

 

也是巧了，回去時竟遇到了當初送我包子的那個大娘。

 

她認出了我，興奮地跑過來跟我打招呼。

 

大約是記著我先前哭著求抱，大娘以為我好這口，上來就要給我個大熊抱。

 

大娘撲過來那刻，我頓感身邊一涼，陸衡果然已飛掠過去，捏住她的手腕，神情陰森可怖。

 

我趕忙衝上前，一把握住陸衡的手，「這是我的朋友。」

 

大娘被驚得有些吶吶，好半天才對我道：「丫頭，這是你那夫君吧，長得真俊，嘿嘿，勁兒也真不小……」

 

她邊說邊揉手腕，我上前扶住，暗暗用靈力幫她緩解。

 

陸衡自從聽到「夫君」二字，整個人便如冰雪消融、春風化雨一般，臉頰紅了，耳尖也紅了，隻知憨憨地立在原地抿著唇傻笑。

 

再看向大娘時，他眼中隻剩尊敬和親近。

 

寒暄幾句後，大娘塞給我幾個包子，跟我們揮手告別。

 

「都是你愛吃的口味。」

 

她又小心地看了眼陸衡，道：「往後好好過日子，可別再惹你媳婦兒生氣了啊。」

 

陸衡紅著臉，乖巧地應了聲好。

 

從這之後，一連幾天，陸衡都異常溫順。

 

若不是能看到他體內不停湧動的魔氣，我幾乎忘了他已入魔。

 

21

 

可這樣的平靜日子並沒有維持多久。

 

沒多久，他就屢次失控，險些鬧出人命。

 

為防他再次暴起傷人，我帶著他進了深山。

 

每日用靈草熬成湯藥，輔以靈泉水沐浴，暫時減緩魔性的蔓延。

 

但這也不是長久之計。

 

我翻遍了典籍，試圖找個兩全的法子，但無果。

 

這是他的劫數。

 

渡得過，修成正果；渡不過，萬劫不復。

 

時間不多了。

 

縱有靈藥緩解，但魔性日夜不斷地蠶食心智，陸衡漸漸控制不住自己的行為，連日來，數次暴起。

 

神志也愈發糊塗，魔性大發時，身邊所有活物皆不得存活。

 

我攔他，他便怒吼著朝我衝來，一副恨不得將我生吞活剝的模樣。

 

我叫他的名字，試圖喚醒他，但幾次之後就不管用了。

 

他很快連我也認不得了。

 

我隻得結了個結界，將他包裹起來，待他清醒了再放出來。

 

可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

 

況且魔性再漲下去，我的結界恐怕就攔不住他了。

 

我盯著正在結界裡橫衝直撞的陸衡，他此刻雙眼血紅，閃著火光，在裡邊不停地吼叫、撕扯，如同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

 

眼前浮現出他偶爾清醒，痛苦地向我哀求的模樣，我猶豫很久，最後抬起手，掌心裡緩緩結出一個佛印來。

 

佛印打下去的那一刻，結界裡的陸衡似有感應，動作停了下來，抬起赤紅的雙眸，朝我的方向遙遙看過來。

 

不知是不是錯覺，我竟覺得他在笑。

 

22

 

佛印打碎了結界，卻沒打在陸衡身上。

 

結界破碎那一刻，一道黑霧閃過，替他擋住了佛印。

 

我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聽得上方傳來一聲嬉笑：「小尊者掌下留人呀。」

 

抬頭去看，並無人影。

 

隻是天邊的月亮漸漸紅了。

 

血月臨空，魔尊！

 

下一刻，他便出現在了陸衡身側。

 

我盯著他，「魔尊怎麼不在魔界好生待著？」

 

他的眼神突然變得曖昧，上下打量了一眼陸衡，怪笑道：「聽說竟有個佛子入了魔，這等稀罕事，本尊自然要來看看熱鬧。」

 

「那你現在已看過了，好走不送。」

 

他歪頭看了看我，「小尊者好生不近人情呢。」

 

他伸出一根手指點點陸衡，「他既已入魔，便是魔界的人，自然歸本尊管轄。」

 

說著，他湊近陸衡嗅了嗅，眼神一亮，「嚯，好重的魔氣，是個好苗子，本尊喜歡。」

 

話音落地的瞬間，他已攜著陸衡奔出數丈外。

 

我連忙追上。

 

一邊追一邊結出佛印，接連不斷朝魔尊砸去。

 

他帶著陸衡，手腳不便，被我砸中。

 

佛印落在他身上，登時燃起數團小火苗。

 

他氣得破口大罵，「我新做的衣服！」

 

我瞥了一眼他被燒得烏漆墨黑、破破爛爛的袍子，嘖道：「魔界就這樣的品味。」

 

他惱了，也不跑了，怒衝衝地瞪著我。

 

我拂拂袖子，施施然道：「放下他，你自歸你的魔界，我們井水不犯河水，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魔尊沉默了下，突地將陸衡拉在身前，在他額間猛點一下。

 

一直狂躁不安的陸衡瞬間安靜下來，愣愣地看著他。

 

魔尊見狀，滿意地笑笑，對陸衡道：「去吧。」

 

陸衡僵硬地轉過頭，朝我走來。

 

快走到時，他額間的烈焰印記突地閃了一下，與此同時，魔尊微微翹起嘴角。

 

我心頭猛地一跳。

 

不對勁。

 

下一刻，果然見陸衡突然魔氣大漲，面目猙獰起來。

 

魔尊在他身後開口道：「你那般愛她，她卻要S你，你不恨嗎？」

 

「她負了你，這世上的人皆負了你，你真可憐吶。」

 

他聲音幽幽，如同鬼魅般，帶著無限的蠱惑。

 

陸衡被他說得愈發狂躁，揮舞著手臂，直撲我的面門。

 

一旁的魔尊見狀，也趁機出手。

 

我顧不過來，冷不丁挨了他幾下，動作也慢了下來。

 

魔尊的攻擊很猛，我一時不查，竟被一旁的陸衡咬住了手臂。

 

眼見魔尊的魔劍就要刺過來，我皺眉，低頭道，「陸衡，松開，我疼。」

 

陸衡聽到我的聲音，愣了愣，竟真的松了口。

 

我躲過魔劍，拍拍他的頭，哄道：「你乖乖站著，不許動。」

 

他就真的站著不動了。

 

看得一旁的魔尊直咂舌。

 

沒了掣肘，我應對起來就自如多了。

 

魔尊見情況不妙，轉身就往跑。

 

我看了一眼方向，暗道不妙。

 

他專挑人多的地方！

 

他已受傷，若魔氣外放，遭殃者不計其數。

 

我趕緊去追。

 

23

 

我想將他引出再戰。

 

可魔尊好似猜到了我的想法，硬是賴在人堆裡不出來。

 

但他身上早被魔氣腌入味了，就是站著不動，也會不自覺地往外釋放。

 

很快，他周圍的人就開始陷入癲狂的狀態。

 

我再顧不得太多。

 

見我開始動作，他也不再隱匿，頓時魔氣彌漫，肉體凡胎承受不住，皆倒在地上。

 

我與他纏鬥幾十回合後，他氣力不濟，弓著腰喘粗氣。

 

「人已經還給你了，別再追我了。」

 

我掃了眼周圍遭殃的一眾凡人，「此一時彼一時，你已做了惡，需得領罰。」

 

我抬手結印，正欲結果他。

 

卻見他詭異一笑。

 

然後，我的脖頸上突然多了一雙手。

 

骨節分明，白皙修長，微微帶著些草藥的香氣。

 

陸衡。

 

我轉頭，看到面無表情的陸衡，還有他額間不斷閃爍的烈焰。

 

方才還頹然敗退的魔尊突然站直了身子，精神抖擻起來，他得意地走到我面前，拍了拍陸衡的腦袋，對我嗤笑道：「以為他真能聽你的？嘁，小看本尊……」

 

他話沒說完，方才還在我脖頸上的那隻手就已貫穿了他的胸口。

 

陸衡淡淡看了他一眼，「真的聽。」

 

魔尊的身子軟軟地倒了下去。

 

我側頭看向陸衡，他轉頭避開，「我早說過，S了我才能永絕後患。」

 

見我沒吭聲，他又道：「這次能及時醒來純屬僥幸，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眼神下移，看到他縮在袖中，不停顫抖的手。

 

「陸衡，你在害怕嗎？」

 

他沒說話，將手又往裡縮了縮。

 

24

 

我看了下周圍遭殃的人們，盤腿坐下。

 

心智受到影響的比較好辦，祛除魔氣便可。

 

其他的，隻能盡力了。

 

陸衡見狀，遠遠避開了。

 

他幫不上忙，留下反而給我添亂。

 

一切進行得都很順利，直到一大團黑霧猛地從我胸口穿過。

 

魔尊！

 

老賊！S而不僵，竟還留有一團魔氣。

 

趁我打坐運功之際偷襲，可惡！

 

我跌倒之時，看到陸衡正拼命朝我奔來。

 

胸口被魔氣貫穿出一個大洞，真氣不斷往外溢出。

 

他慌亂地拿手去堵，卻被真氣灼傷，真氣純淨，正克他的魔氣。

 

他背上我的那一刻，我甚至能聽到他後背肌膚被灼燒發出的滋滋聲。

 

他顫聲道：

 

「阿葉……沒事的，一定會沒事的, 我帶你去靈池，那裡肯定能幫你恢復的, 一定沒事的……」

 

我喘了口氣，讓他停下來。

 

怎麼可能沒事。

 

那是魔尊臨S之際留下的最後一口真氣，霸道得很。

 

「幫我盤腿坐好。」

 

他沒聽, 還在徑直往前走。

 

我深吸一口氣，強撐著從他背上爬下來，盤腿坐下，「陸衡, 沒用的。」

 

我看了眼遠處的人們, 「起碼, 不能白S……」

 

他跪倒在地，聲音絕望悽厲，「不行！」

 

我朝他笑笑，「你看, 你這麼聰慧，定是猜到了我要做什麼。」

 

「所以, 不要阻攔我。」

 

我本救不活那些因魔氣喪命的人。

 

但金身本命真氣，起S回生, 不在話下。

 

「陸衡, 無需難過。」

 

「修得金身, 本就是為普度眾生，如此, 甚好。」

 

大功告成的那一刻，我抬手朝他靈臺點去, 將所有真氣匯入。

 

徹底消失之前，我附在他耳邊輕聲道：

 

「況且，陸衡，我本就是為渡你而來。」

 

25

 

陸衡依舊沒有修成正果。

 

這個結果, 在他三百年前被天雷劈醒的那一刻，他就知曉的。

 

忘不掉，便永無解脫。

 

何況，他根本不願意，也不舍得忘記。

 

那些心魔如野草般，瘋狂滋生。

 

越是壓抑, 就越反彈得厲害。

 

時間久了，便越陷越深。

 

1

 

「（因」這樣的情緒, 在看到她眼中再無自己時達到了頂峰。

 

於是，便一發不可收拾。

 

蘇葉身S道消後，將所有真氣灌入他的靈臺，徹底滅了心魔。

 

可她不知, 隻要心還在, 隻要他的欲念還在，魔氣早晚還會再生出來。

 

陸衡顯然很清楚這一點。

 

所以在蘇葉消失後，他也毫不猶豫地隨之而去了。

 

26

 

千年後，靈山腳下, 一株菩提剛剛冒出嫩芽。

 

路過的小沙彌看到後欣喜不已，忙去捧了泉水來。

 

因果輪回，皆有定數。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