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養媳

第2章

我與秋霜送去一碟,又給春來送去一碟,央請他們吃完了給我說說味道怎麼樣。

我不敢給霍尋隨便吃這些東西,他人小,腸胃弱,吃壞了就麻煩了。

 

沒一會兒,霍尋冷著臉來找我,小手往前一攤,問:「我的呢?」

 

春來在後面站著,嘴邊油水還沒擦幹淨,他撓撓後腦勺:「小棠姐,少爺聽說你做了吃食,左等右等也不見你去送。」

 

我一看霍尋嘴噘得老高。

 

我隻好切了一碟,親手喂他。

 

他氣哼哼的,嘗了一口後眼前一亮,自己拿起筷子又連夾了好幾塊。

 

看他舉動,我心裡有底了。

 

我趕緊把碟子撤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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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再吃了!」

 

他不滿:「好吃的。」

 

我捏捏他鼓鼓的臉蛋:「這東西味重,你吃得多了去學堂,會燻到同窗。」

 

春來提著書袋,也幫腔:「少爺快出門吧,再晚就遲了。」

 

走出幾步霍尋扭過身來,給我豎起一個大拇指。

 

秋霜來還碟子時,難得眉眼帶笑:「你這小食做得很好。」

 

我把剩下的悶在陶罐裡,為了保溫用布細細纏上一周,放在一個提籃裡面,挎在胳膊上出了門。

 

9

 

昨日探了底,今日我直接去了挨著碼頭的一條街。

 

這裡都是些賣饅頭、餛飩、豆腐腦、炸果子的小攤子。

 

因為靠近碼頭,人口流動大,且多是船上幹苦力的勞工,他們通常不舍得花大價錢吃一頓飯,隻求充飢。

 

我送給餛飩攤李大叔一根下水,借他家的刀切了一碗大腸,免費讓來往的食客品嘗。

 

「這小食怎麼賣?」有食客嘗完不肯走,摸著錢袋,想來一份,又怕價貴。

 

我連忙說:「不貴,滿滿一碗隻需七文錢。」

 

餛飩一碗需十文,豬下水一碗七文,還沾著葷腥。一桌子食客拼上一碗,既解了饞,又花費不了多少,確實劃算。

 

立馬有食客揚聲喊:「給我來一碗。」

 

不消一會兒工夫,一罐子下水賣得幹幹淨淨。

 

臨走,還有人問:「丫頭明天還來不來了?」

 

我滿臉堆笑:「來!」

 

回到家裡粗略一算,去掉花費,竟還剩六十文。

 

我心中一喜,照這樣下去攢幾年錢,我閨女的嫁妝就有了。

 

當天夜裡我又滷了十斤下水。

 

第二日提到碼頭,有人專程在餛飩攤旁邊等著,見我過來,紛紛招手:「丫頭,來一碗下水。」

 

賣完一罐,我再回去提第二罐。

 

碼頭上的勞工都愛吃這一口,頭天沒買到,還要央我明日給留一碗。

 

就這樣,竟然賣出了名聲。

 

這天我剛想回去提第二罐,李大叔忽然拉住我:「丫頭,你這大老遠提來掂去,怪不方便,不如在我鍋灶邊再起一口鍋,你就直接在這裡煮,賣起來也省事。」

 

我猶豫不決:「已經給您添很多麻煩了。」

 

「有你這碗下水勾著,這些天我這攤子上的生意都紅火了不少,你隻是用我幾個碗,一天還給我五文錢,淨佔你便宜,我都不好意思。」

 

李大叔憨厚地笑著。

 

我考慮了下還是拒絕了他。

 

兩家人合租一間鋪子,銀錢上多有不便。

 

不過經他提醒,我倒想在這裡賃一間鋪子。

 

我每天在家裡隻能做一鍋,賣完就沒了。如果租了鋪子,鍋裡一天到晚都能煮,肯定會賺更多。

 

晚上練字時我還在想這件事,寫著字有點走神。

 

霍尋蕩著腿,託著下巴看我。

 

「姐姐,你有心事?」

 

「啊?」我低頭看,紙上一團黑墨,連忙抬起筆。

 

我把賃鋪子的事跟他說了,霍尋從椅子上跳下去,捉急忙慌跑出書房。

 

沒一會兒抱著一個盒子回來。

 

他推到我面前:「我有錢。」

 

我不肯收,他急得小臉通紅:「奶娘說相公給娘子花錢天經地義。」

 

我望著他玉雪可愛的臉,有些想笑,又怕他惱,隻能生生忍住。

 

因為霍尋的大力贊助,碼頭滷煮正式開業。

 

開了店鋪,我一個人就有些忙不過來,秋霜不知聽誰說起這事,自己找上我,想去鋪子裡幫忙。

 

我不解,她在院子裡是說一不二的大丫鬟,何必跟我出去受累。

 

她問我:「我跟你去鋪子裡,你教不教我煮下水。」

 

我點頭:「自然教的。」

 

秋霜衝我一笑:「再攢幾年錢,我就能贖回身契,到時候我想有門手藝傍身,自己養活自己。」

 

說完這話,她慌忙別開臉,我清楚看到她紅了眼眶。

 

世上的人千千萬,各人有各人的苦楚。

 

我說,行。

 

10

 

聽說泉州任通判的霍老爺回京述職,可以順路回趟家,霍尋高興了許久。

 

他很小的時候,霍老爺就離家赴任,說起來竟還沒我與他相處時間長。

 

那天,他往大門跑了無數次,望著路口翹首以盼。

 

他臉上的笑容直到看到宋姨娘和霍徵從馬車下來,才忽然凝固。

 

霍徵隻比霍尋小一歲,天生一副笑模樣,遇見我便嘴甜地叫姐姐。

 

霍尋聽見,在我身後使勁拽我的袖子,擰著眉頭不高興地說:「你怎麼讓他也叫你姐姐?不許他叫,你隻能是我的。」

 

我有點難辦:「我家裡有兩個妹妹一個弟弟,他們也都叫我姐姐。」

 

他鼓著臉更氣了,一跺腳轉身跑走了。

 

家宴上,霍尋隻顧著生氣,飯都沒吃幾口。

 

沒辦法,我隻好去小廚房下了一碗面。

 

碗底臥著兩個雞蛋,雪白的面整齊地碼在其中,再燙三棵小青菜鋪在面上,最後淋上幾滴麻油,

 

巴巴端去賠罪。

 

我推門進去,霍尋餘光瞧見,哼了一聲背對著我。

 

過了許久。

 

他見我像個木頭疙瘩一樣站著不吭聲,又自己轉回來身子,皺著眉:「你都不哄哄我?」

 

我嘴笨,隻好端著面碗舉起示意:「來吃面。」

 

他也沒為難我,走過來坐在桌子旁,緊緊捏著拳頭,倔強地癟著嘴:「他比我會說話,會討人喜歡,你是不是也更喜歡他?」

 

霍徵家宴上妙語連珠,把霍老太太逗得開懷大笑,直說宋姨娘會養孩子。

 

霍老爺笑呵呵地在一旁,看著二少爺滿臉慈祥。

 

一家人其樂融融。

 

「我娘要是還在,也會把我教得很好。」

 

他垂著頭往嘴裡胡亂塞著面條,淚珠子簌簌往下掉。

 

邊吃邊用胳膊擦眼淚。

 

我抓住他的手,篤定地說:「你現在就很好。」

 

他委屈巴巴望著我:「那爹為什麼不喜歡我?」

 

這個問題我沒有辦法回答,人和人之間的感情太過復雜,而我隻是個鬥大字不識一籮筐的鄉下丫頭。

 

就像我也是我爹的女兒,他還不是把我賣了換銀錢。

 

我默默拿帕子給他擦眼淚。

 

「爹也是別人的爹,奶奶也是別人的奶奶,誰都不是獨屬於我一個人的。」

 

霍尋把下巴放在我的手心,烏溜溜的眼睛還彌漫著水汽,他說,「姐姐,你會永遠陪著我,隻屬於我嗎?」

 

說實話,我不知道。

 

霍家使銀子買下我,讓我留在霍尋身旁我便留,有朝一日趕我出去,我也隻能走。

 

我沒得選。

 

11

 

眼看著就到年節。

 

第二天霍老爺便進京了,述職若是順利,還能趕得上回來吃團圓飯。

 

宋姨娘與二少爺留了下來。

 

母子兩人都極會做人,沒多久,霍家上下提起他們都嘖嘖稱贊。

 

霍尋肉眼可見地情緒低落。

 

他對我說,他想他娘了。

 

我說,我也想。

 

他問我,你娘也S了嗎?

 

我呸呸呸吐了三口唾沫,雙手合十,童言無忌。

 

那幾天,霍尋沒來由地黏人,冬日下學早,他便去鋪子裡等我。

 

世人忙碌一年,到頭就為了回家過個團圓年。

 

碼頭上人流漸少,生意不好做,李大叔一家早早地關了鋪子,要回鄉過年。

 

他走那天,給我打招呼:「丫頭,我們走了。」

 

我從鍋裡撈出來幾根豬大腸用油紙包好,遞給他:「等賣完這些,我們也要歇歇了。給您提前拜個早年,這個您拿著路上吃。」

 

他也不客氣,接過去笑呵呵地說:「我家沒閨女,隻有仨小子,第一次見你我就喜歡,丫頭,你家裡可給你說親事了?」

 

過完年,我便十七了,尋常姑娘十四五就相看好了人家。

 

我一愣,才看到站在他身後個頭高挑、滿臉通紅的李家大郎。

 

秋霜站起身湊過來,眼珠子從我身上轉到李家大郎臉上,臉上憋不住地看熱鬧不嫌事大。

 

我也漲紅了臉,李大叔一家憨厚勤勞,和和氣氣的,這幾年從不見他們吵過嘴。

 

等我離開霍家,若能嫁進一個這樣的人家,真是拜佛求香都求不來。

 

可惜,我沒這個福氣。

 

我正要開口,旁邊陰惻惻地響起道聲音。

 

「娘子,我來接你回家。」

 

霍尋板著臉,擠到我們中間。

 

李大叔一臉茫然,低頭看了看霍尋,又看向我:「這不是你弟弟?」

 

「我是周棠的未婚夫。」

 

霍尋大聲地說。

 

我從沒聽過他底氣這樣足過。

 

不好意思地送走李大叔一家,我扶著腦袋看著走一步跟一步,一副等著秋後算賬的大少爺。

 

他指責我:「周棠你這樣不好。」

 

我點頭:「是是是你說得對。」

 

「你已經許給我做媳婦,就不能再做別人的媳婦。

 

「奶娘說,夫妻是一輩子在一起的人。

 

「你都有我了,怎麼還能看別的男人。」

 

我被他說得面紅耳赤,這小少爺知道什麼是夫妻麼,就大大咧咧地說什麼一輩子在一起。

 

好不知羞。

 

他還不罷休,拉住我的手往馬車拖:「我們快回家,給奶奶說,明天就成親。」

 

秋霜在鋪子裡笑彎了腰。

 

最後我再三保證,決不看別的男人一眼,他才堪堪滿意。

 

12

 

緊趕慢趕,霍老爺終於趕上了年三十的團年飯。

 

霍老爺考核優秀,估計明年能高升,進門時一臉風光得意。

 

不巧,我前兩日著了風寒。

 

今晚霍尋獨自去了老夫人那兒。

 

喝完藥,我縮在被窩裡眯著眼睛打盹。

 

不知過了多久,隻聽見門吱呀一聲,霍尋蒼白著小臉,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他默默過來,蹬掉鞋子就往我床上爬,我趕緊半坐起來,抬手抵住他的腦袋,「不要過來,我病還沒好,別再傳給你!」

 

他頂著我的手撲騰,手腳並用卻寸步難行。

 

霍尋眼睛都氣紅了。

 

「周棠!」

 

我一見,忍不住就松開手。

 

他得寸進尺,忽然就撲到我身上,細瘦的胳膊SS圈住我的脖子。

 

力氣之大,我差點要被他勒S。

 

我扯了扯他的手臂,沒扯動。

 

不一會兒我察覺到脖子那裡湿漉漉的。

 

霍尋貼著我耳側,說話還帶著哭腔,他說:「周棠,我想快些長大,想一下子就到十六歲。

 

「周棠,你等我……等我到十六歲,我就娶你。」

 

我被他激起一身雞皮疙瘩。

 

後來聽秋霜說,原來霍老爺給霍尋在京城尋了門好親事。

 

我默默喝著藥,覺著味道比以往的都要苦澀。

 

大概是熬藥時水放得少了。

 

說這話時,她還覷著眼瞧我反應,見我無動於衷,似乎還十分意外。

 

不過霍尋梗著脖子不願意,把霍老爺氣得摔了酒杯。

 

「宋姨娘倒想把親事說給二少爺,可老爺隻一句話就把她堵得啞口無言。」秋霜坐在我旁邊幸災樂禍。

 

「老爺說,一個庶子怎能配得上戶部侍郎的嫡孫女。

 

「宋姨娘回房後把整間房都砸了!」

 

最後她總結,「呸,活該!」

 

說起來,霍尋該叫宋姨娘一聲表姨,她是霍尋娘親的表妹。

 

霍夫人有孕時,她以照顧表姐的由頭住進霍家,也不知什麼時候與霍老爺有了首尾。

 

如果他們做得小心謹慎一些就好了。

 

霍夫人遭受兩重背叛,悲愴之下動了胎氣,枉送了性命。

 

孫媽媽是霍夫人的陪房,說起宋姨娘總恨得咬牙切齒,一口一個「狐狸精」。

 

秋霜她們由孫媽媽一手教導,自然與她同仇敵愾。

 

「當時鬧得難堪,霍老爺本想和她斷了,她尋S覓活情願進門當妾,如今可算得了她的報應。」

 

一晃多年,就算生下霍徵,霍老爺也沒提過抬她做繼室。

 

或許霍老爺口中一句庶子,讓宋姨娘心裡存了疙瘩,才會在後面走了岔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