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仙成道

第5章

 

37

 

當晚回到山頂。

是個無風的月圓夜。

 

我搭弓射箭,開始對準銅鈴——

 

射!

 

這很快引起了騷亂,門派弟子慌亂衝我喊道:

 

「管師弟!你幹什麼啊?!」

 

「小師兄???快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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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啊,這不是兒戲,要是被長老知道了,重重責罰的!」

 

我踩著琉璃瓦,立在屋脊,沒搭理他們的話,反手夾起一支羽箭,拉開硬弓。

 

「啪嚓」一聲,遠處屋檐下懸鈴墜地。

 

小半盞茶時辰後,終於傳來一聲暴喝:

 

「管彤?滾下來!」

 

見我不應,又厲聲道:

 

「管含丹!聾了嗎?你在幹什麼?!」

 

我側頭看去,殿前不遠處廣場上,魏旻皺眉,臉色沉冷。

 

他手按劍柄,猶如一頭虎視眈眈的雄獅,隨時準備拔劍。

 

我在所有人驚呼裡,猛然掉轉箭尖指向他。

 

又笑了聲,放下,道:「毀了這些礙眼的銅鈴。」

 

見它們也被我損得差不多了,不足為懼,

 

我將彎弓別到身後,垂眸給自己綁上護腕:

 

「我早就想這麼做了。」

 

魏旻咬牙:「師門待你不薄。」

 

「嗯,我知道。」我贊同點頭,又提高音量,「可是諸位,你們仔細看看!所處的到底是仙山,還是蟲窟?!」

 

話音剛落,一片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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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修仙門派,如何定義走火入魔。

 

但此時此刻,瘋癲起來的千百號人,不亞於群魔亂舞。

 

他們沉在戳破幻境的惶恐裡。

 

我輕輕一躍,落地拍衣,抬指撥開魏旻刺來的劍,誠懇道:

 

「師兄,拼命的話,你不是我對手。」

 

盡管魏旻修至出竅,我才築基。

 

但我身上一堆零七碎八的暗器。

 

同時,透視看到靈力經脈的走向。

 

再加上這三四年經驗,足以讓我猜到,他們的下一步動作。

 

果然,魏旻使了個「九九歸一」,又被我提前翻身避開。

 

我看著他丹田蜂擁而出的觸手,同他說道:

 

「師兄,看看你的金丹吧。」

 

「……閉嘴!!!」

 

魏旻咬牙切齒地罵道,「你這逆賊——竟敢下藥讓所有人走火入魔!」

 

他像是想起什麼:「三年前那次,銅鈴舌失,也是你!」

 

「是我。」這沒什麼不好承認的。

 

我大大方方一攤手:「設計引來凡間騎兵,讓師父誤以為銅鈴之事是凡人搞鬼的,也是我。」

 

魏旻被我氣得雙目赤紅,唇齒哆嗦:

 

「宵小叛徒!師父方才閉關,你就敢拿同門開刀,蓬萊當年真是瞎了眼才把你撿回來!」

 

我輕輕道:「我沒求過蓬萊。」又倏地抬高音量,「更沒讓你們S我親人!」

 

說著,我泄憤一般,從腰間布袋解下一個,化為白骨的小小骷髏頭,甩到魏旻面前,指著道:

 

「師兄,你入蓬萊一百三十載,斬七情六欲,滅紅塵羈絆。

 

「好!真是條漢子,好極了!

 

「這是我從你魏家陰宅墳茔裡刨出來的。

 

「你睜大眼好好看看,他是你剛滿月的兒子,還是所謂的,怪、物?!」

 

骨骼同漢白玉石磚相碰。

 

悶聲骨碌,滴溜溜地滾在魏旻腳邊。

 

他像是被燙到,看都不看就踢開,厭惡道:

 

「別拿這些東西糊弄我,說不定是你的劍下亡魂呢。」

 

他抵S不信,持劍耍了個狠招,再度朝我襲來。

 

擋路的白骨被他踩得粉碎。

 

我看著碎骨,沒有抬頭,手腕處刺出的淬毒飛刃,快很準地插進魏旻丹田。

 

「啪嗒」一聲。

 

魏旻的劍落了地。

 

我悲憫地看他:「師兄,很少有人六指。而這隻骷髏頭下的手,六根手指。那就是你的妻兒。」

 

再轉向另一邊,對聞訊而來,已經完全呆住的宣燕。

 

輕輕問道:

 

「那師姐呢,你信嗎?」

 

39

 

宣燕沒有立刻回答。

 

她呆立了很久,不斷低下頭看自己的丹田。

 

焦躁地摩挲銀刀刀鞘。

 

她甚至下意識想去扶魏旻,又被張牙舞爪的蠕蟲驚得不敢接近。

 

半晌,才狠狠按住太陽穴,似是在調息:

 

「……瘋了,都瘋了。」

 

山間罡風又起了,烏雲遮住月圓。

 

這次銅鈴未再響起。

 

宣燕的半張臉籠在黑暗裡,另外半張,被山巔上,晝夜不滅的長明火,照得通紅。

 

我的整張臉,同樣半暗半明。

 

幹脆側過頭,看她:「師姐,你沒瘋。」

 

她痛苦地抱頭跪地,頭疼欲裂一樣,喃喃開口:

 

「我為什麼S了他們,讓我想想,上次見到爹娘是什麼時候……」

 

整個蓬萊山脈,鬼哭狼嚎。

 

長明聖火猶如鬼火,點綴木林之間。

 

在這樣的背景裡,不知過了多久。

 

宣燕赤紅著眼,抬頭看我:

 

「三年前,那隻旱魃,你問我『S他幹什麼』……

 

「為何如此疑問?你看到什麼了?」

 

我道:「你S了一個小沙彌,很惶恐地倒在地上的,比我還小的……小沙彌。」

 

宣燕終於崩潰了。

 

她哀嚎啜泣,在滿山的嚎叫裡,也尖叫出聲:「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垂下眼,手腕上是她替我做的精致護腕。

 

我猶豫片刻,還是想上前安慰。

 

可這時,異變突生。

 

猝不及防地,宣燕拔出右側彎刀,抹過脖子。

 

晶瑩的雙眸沒有焦距,隻說了最後一句話。

 

「……我把命賠給他們。」

 

我:「!」

 

我來不及阻止,保持抬手姿勢,額角抽疼。

 

眼前,宣燕好似被抽去所有力氣,像她S過的無數人一樣,重重摔倒在地。

 

一點都不漂亮。

 

將祁莫剛給她買的中秋新衣,染上髒灰。

 

我咬緊牙根,靜默站了許久,長嘆口氣。

 

將她落到地上的桃木簪子拾起。

 

輕輕地,別在了她的發間。

 

40

 

而祁莫呢?

 

他下山偷酒喝,錯過下了藥的山泉水。

 

所以神態最是清明。

 

在滿世界的癲狂裡,祁莫紫衣金冠,提著長劍,款步走來。

 

哪怕看到魏旻的屍體,也漠然移開視線,淡淡問我:

 

「怎麼回事?」

 

我將腕串菩提珠捏碎,漫天的白粉散開。

 

如果溶於水中,將會無色無味。

 

「承蒙師兄開導,特殊的食物能讓蠕蟲沉睡。」

 

「聰明。」祁莫沒看我,目光凝視不遠處,「做了我不敢做的事。」

 

他輕輕走過去,像是怕驚醒一個夢。

 

半蹲下來,將宣燕鬢角碎發拂到耳後。

 

然後將她抱到懷裡,一吻她眉梢,又替她攏了攏微亂的領口,正了正微斜的發簪。

 

他將佩劍拋給我:「S了我罷。」

 

我愣了一愣。

 

「宣燕S了,不是你S的,但因你而起,我應找你算賬。但你親人都是我S的,即使非我本意——所以,我倆扯平。」祁莫悲極而笑,「S了我。這樣瘋狂的日子,早他娘幾十年前就過夠了!」

 

他也在清醒裡癲狂,笑得滿眼血淚。

 

我拇指SS摁住劍柄。

 

過了很久,才在祁莫萬分期待的目光下,輕輕說道:

 

「如你所願,師兄。」

 

41

 

三個人,三般形態。

 

魏旻是抵S不認地倔。

 

宣燕是聲嘶力竭地哭。

 

祁莫是風輕雲淡地S。

 

42

 

我在深秋的寒風裡,站了半宿。

 

看著奔走逃亡的弟子們神色痴狂地從我旁邊,擦身而過。

 

然後才逆著慌亂逃竄的人潮,往上。

 

踏過白玉長階,漫過仙雲繚繞。

 

在清晨的第一縷陽光下。

 

我劈開了長明仙府的門禁。

 

朗聲道:「徒弟管彤,拜見師尊。」

 

師父坐在蒲團上,悠悠睜開雙眼。

 

他尚在閉關,丹田處的蠕蟲在吐出黏膩的絲,猶如春蠶結繭,快要將他包裹其內。

 

度劫後期,想要突破大乘,必須經歷這般破繭成蝶——

 

再孕育出一顆顆的金丹。

 

就像那些無力動彈,隻能「閉關不出」的太上長老們一般。

 

師父緩緩開口:

 

「昨夜滿山的動靜,你鬧出的?」

 

「不算。」我想了想,「畢竟我沒逼著他們滿山亂竄。」

 

師父嗤笑了聲:「雕蟲小技。」

 

我試探道:「……師父,您知道嗎,金丹是蟲丸,有蠕蟲盤踞丹田……」

 

師父他老人家將拂塵一掃:「妖言妖語,蠱惑道心!」

 

刺骨的寒意席卷,我被瞬間提拎起來。

 

他在廣闊的大殿裡無奈搖頭,瓮聲低語:

 

「蓬萊不缺這樣的叛徒,三百年前,也有人夜放鬼火,嚷著『喚醒』『拯救』,可笑,可笑!」

 

在窒息的緊縛裡,我俯視他,搖頭道:

 

「沒人想動搖您的道心。但您……也該睜眼,看看這真實人間。」

 

最後一顆菩提珠破了。

 

洋洋白粉灑落。

 

可師父依舊面色如常,他沒有受到丁點影響:

 

「狂妄。何況,何為真,何為假?」

 

他的語氣才叫狂妄:「我信,則為真;我否,則為虛。」

 

「嘎達」一聲,刺骨疼痛。

 

我知道,是肋骨被勒斷,刺入胸肺。

 

我咳出一口鮮血,卻笑了起來,諷刺他:

 

「原來程算前輩說的是真的呀!度劫度劫,度劫期的人,能短暫回到現實——你早就看過人間,卻又回到了仙山——是您,自行選擇了這條路。」

 

三百年前,他也曾像我,無比虔誠,將目睹的叛亂當作走火入魔。

 

度劫期後,他閉了雙眼,成為不染塵埃的座上仙人。

 

可以理解。

 

誰能放棄歆享幾百年的供奉、實力和地位呢?

 

聽到我說的熟悉名字,師父緩緩眯起了眼。

 

他放緩了S我的速度,轉而是漫長的折磨。

 

折斷手——

 

我自顧自地繼續道:

 

「人都信奉自己見到的。他們拒絕,也不敢相信全然陌生的真相。」

 

折斷腳——

 

「您說,是因為愚蠢,因為真相鮮血淋漓,還是頹於困境,更讓人有愚昧的安全感?」

 

折斷脊椎——

 

「畢竟,破除迷障代價太大,足以讓人瘋狂——」

 

「管彤,你能透視對吧?和他們玩六博棋,你從未輸過。」就在卸我下顎之前,師父打斷我,用威嚴的聲音道,「我也是糊塗,今兒才發現端倪。」

 

他蒼老的低音猶如蠱惑:

 

「那你怎麼能夠確定,不是你的腦海裡,有一隻蠕蟲,扎根盤踞,蠱惑你,讓你誤以為我們都是群魑魅魍魎,用盡下作手段,讓我們走火入魔,將我們S滅殆盡——」

 

他一字一句:「它好汲取養分呢?」

 

43

 

璇璣仙尊不愧活了幾百年,直指要害。

 

這個問題,困擾我整整三年。

 

我備受折磨,甚至比他更疑神疑鬼。

 

懷疑是否有更為高等的神明,假借我手,為的是剿滅蟲族。

 

渾身傷筋斷骨的痛苦,和師父鬼魅般的低語,讓我頭腦混沌,瞳孔驟縮。

 

我深吸口氣,強令自己回神。

 

垂頭,用牙齒叼起懷裡露出的紅線,甩出銅鏡。

 

「我當然知道真假!」銅鏡落地碎裂,上面映出萬千生靈惶恐的臉。

 

他們是綿亙九州的芸芸眾生。

 

都在沉默注視著,大殿之內的我和師父。

 

我放肆而道:「好,不是依賴於凡俗供奉麼?這幾年我改了傳音銅鏡,發到九州各地,來,讓芸芸眾生作證,誰為佛,誰為魔——」

 

既然你我皆難辨真假。

 

那一切,交給天下。

 

44

 

那一瞬間,我仿佛聽到耳畔遙遠的人聲。

 

成千上萬,混雜低語。

 

我看到師父金光璀璨的丹田處,逐漸暗淡,黏蟲觸手吐出的長絲應聲而斷。

 

同樣應聲而斷的,還有快要將我絞S的拂塵。

 

我重重跌落在地。

 

渾身刺痛。

 

散落的拂塵飄到我身上,我不能動彈, 也沒力氣撥開。

 

卻仍挑釁地看著高臺之上,同樣無法動彈的師父。

 

我撐出一個筋疲力盡的笑:

 

「看來, 是我贏了。」

 

45

 

我熬著痛楚,整整十天,才感覺到, 骨頭稍微接上了點。

 

又五天,我勉強能夠坐起。

 

深秋的最後一片葉子,從古院飄入大殿。

 

它落到我胸前,我顫著手拾起, 抬起手, 將它對著殿外藍天, 靜靜看著。

 

它泛黃的脈絡,像是黃河幹涸的裂痕。

 

又過了三天,夕陽快要墜落,我終於攢夠了站立的力氣。

 

我掙扎起身, 拿起佩劍,走到師父面前。

 

他意識到什麼, 指著我的鼻子罵:

 

「你以為,天下仙山, 就這一座嗎?!

 

它就能迅速,成長壯大。

 

「□-」「你以為, 這種生生不息的森嚴體系,築基、金丹、元嬰, 等等,這一代才出嗎?!

 

「你以為……它們,就這一族嗎?

 

「你拿什麼去逆轉,天道命定的乾坤?!

 

「而且你的眼、你的眼……哈哈哈哈……你想知道真相嗎?

 

「還有下了山, 數不清的追S堵截,更何況——」

 

他說出了最殘酷的毒咒:

 

「你真的天真到覺得,掌握了這種力量的你,不會成為,下一個……我們嗎?」

 

「不勞師父費心。」我半蹲下來,平靜地道, 「若以後,遇到修士, 先勸回頭。不能勸者, 遇到一個,我就S一個, 遇到一雙,我就S一雙。我不會長生,在我S後,傳下辨認蟲屍的方法, 如何降伏它們的手段。

 

「自我以後, 百代相傳。仙山千座,凡人億者,倒也不必害怕。

 

「而我,永遠不會成為它們。」

 

我一劍斬下他的頭顱, 喝了口烈酒,放火燒了這座橫亙千年的仙山。

 

我背著滔天業火,仰頭而去。

 

我在火光裡哈哈大笑。

 

我沒有回頭。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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