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那柔弱不能自理的凡人相公說，他是九重天上的鳳凰神君。

我被逗笑了：「好巧，我也是極樂西方的孔雀神女。

「同為神鳥，今後我負責生蛋，夫君負責抱窩……」

凡人壽短。他過身後，我拍拍屁股回宗門繼續修煉了。

不想百年後，我卻被押在宗門大殿上，罪名是——拋夫棄子。

白衣飄飄的仙使告訴我：仙界太子歷劫歸來，帶回了一顆凡間亡妻留下的蛋。

兩百年來，太子殿下沉迷孵蛋，日益瘋魔，幾乎要耗盡修為，身死道消。

1

「虞枝，你可知罪？」

手持寶鏡的白衣仙使端立高臺，身側站著戰戰兢兢的兩儀宗的掌門。

我頂著威壓，咬牙回答：「弟子……不知。」

下山歷練順便成個親，難道還違反天條了不成？

……

兩百年前，我初出茅廬，領了宗門任務，下山歷練。

我偶然救下了一個模樣生得極好的凡人——崇明。

初遇時，他被兔子精抓到洞穴，

Advertisement

我一掌拍暈兔子精，轉頭正對上一雙漂亮的桃花眼。

崇明一身狼狽，仍不掩姿容。

當時，他一瞬不瞬地看著我，說：「你……是來救我的仙女嗎？」

「噗嗤——」我被這個冷笑話逗笑了。

崇明體質特殊，極招邪祟。

結伴同行了數月，我發現他毫無修真天賦，戰鬥力約等於半隻鵝。

他又膽小又怕疼，受點小傷就柔弱不能自理。除了一副蠱惑人心的皮囊，這人堪稱百無一用。

但誰讓我就吃這一套呢？

在不知第幾次將崇明從烏漆嘛黑的蜘蛛精巢穴中救出來後，他在入夜時分敲響了我的房門。

一身青衣的崇明站在門外，面色素白：「抱歉，虞姑娘，我有些怕黑。」

那一刻，我心裡不可抑制地冒出一個念頭——我要保護他。

既然是保護，那保護到床上也很合理吧。

一次除妖，為了引出妖精，我們做戲假扮一對凡人夫妻拜了堂。

當我除妖歸來，一身紅色婚服的崇明牽起我的手，對著我的傷口輕輕吹氣。

他心疼地問：「枝枝，疼不疼？」

看著這張近在咫尺的俊臉，我被勾得五迷三道，忍不住伸手扯亂他的發帶——現在，馬上，我就要假戲真做。

餍足之後，我累得趴在榻上假寐。

崇明指尖從我的蝴蝶骨流連至小臂，最後輕撫我的手背，帶來一絲微妙的痒意。

我下意識想躲。

但剛察覺我的意圖，崇明纖長的指節就強勢地嵌入我的指縫，手心貼手背地與我緊緊十指交握。

他動作間帶著一絲隱秘的佔有欲，卻在我抬眼時，又迅速露出羞澀的笑容。

崇明垂眸，眼睫如鴉羽：「既已拜堂成親，之後我可不可以喚你娘子？」

2

蜜裡調油了一陣子，崇明突然告訴我：他是鳳凰神君，此番下凡歷劫，渡劫後方可回歸神位。

笑死，這小子又講冷笑話。

鳳凰是先天神族，不僅戰力強悍，而且性情高潔冷傲，非梧桐不止，非醴泉不飲。

當今凌霄殿上的天帝就出身鳳凰一族。

再看看跟著我吃糠咽菜的柔弱小白花崇明——

他能是九重天上的鳳凰神君，那我就是極樂西天的孔雀神女。

我隨口一說，崇明也隨便一信。

他笑眼彎彎：「既然都是神鳥一族，那之後我就可以幫枝枝孵蛋了。」

當晚夜色正好，風也溫柔。

看著月光下他那潋滟多情的眉眼，我心猿意馬，不禁勾著他的脖頸，順著他的話往下說：

「好好好，那我們來做一些下蛋之前的準備工作吧……」

……

在得知我有了一位凡人夫君後，六師妹宋淺淺居然尋到了我與崇明居住的小院。

我看一眼在院裡梨花樹下的搖椅上小憩的崇明，悄悄掩上柴扉。

我面無表情：「有何貴幹？」

宋淺淺挽著林稷的手臂，趾高氣揚地斜睨著我：「師姐，你糊塗啊。

「你本來不是想做林稷的的道侶嘛？他好歹是掌門之子……

「而現在，你居然被一個凡人迷得神魂顛倒，還同他成了親？」

我皺眉看向宋淺淺。

年少輕狂時，我的確與林稷有過一段過往。

但在得知他與宋淺淺自小就有婚約後，我便與他斷了往來，並將一切都告訴了宋淺淺。

然而，宋淺淺並不領情。

她不去怪朝秦暮楚的林稷，反而將矛頭對準了我，對我百般奚落嘲笑。

見她還要開口，我直接下了逐客令：「夫君還在休息，兩位沒事就請便吧。」

「等等。」一直沉默不語的林稷突然開口。

他遞給我一壇桃花靈釀：「虞枝，恭賀新禧。」

宋淺淺恨恨地看我們一眼，轉身就走。

我接過酒，開了封，徑直澆在了地上：「林稷，你和我早就結束了。

「別再來打擾我們。」

……

夕陽西下。

當我回到小柴屋，崇明正倚著門，笑眼盈盈地看著我。

我走到他面前，攤開手，給崇明看我剛買的束發玉帶：「給你的新婚禮物，喜歡嗎？」

崇明盯著我看了一會兒，半晌才低頭啄了啄我的臉頰，低聲呢喃：「我很喜歡。

「喜歡得要命。」

3

有崇明在身邊，邪祟天天往我劍上撞。

崇明對我實在太過痴情，好幾次為我擋下了致命的攻擊。

不過他運氣好，每次我以為救不活他時，他卻又能奇跡般地睜開眼睛。

然而，好運不會永遠眷顧我們。

成婚兩年後。

在妖界剿滅吃人的惡妖時，我被一隻人面蠍的尾針蟄了腳踝，陷入昏迷。

崇明毫不猶豫為我吸出毒血。

我醒來後，馬上喂他服下了師姐給我的化脈丹。

化脈丹——可解世間百毒，救一個還剩一口氣的凡人不成問題。

然而這一次，服了藥的崇明卻沒有任何好轉。

我不斷為他輸送靈力，溫養著他的經脈。

第二日清晨，我去探崇明的脈息時，隻感受到一片冰冷。

我不斷安慰自己——前幾次他都奇跡般地活過來了，這次一定也可以。

我又守了崇明七日。

白天，我為他輸送靈力；晚上，我就設下屏障，繼續追查人面蠍妖害人一事。

第七日，我在妖界誤入一個巨大的巢穴。

巢中有一顆散發紅光的蛋——看著就大補，也像是某種好運的預兆。

我順手將它揣進了儲物袋，心中帶著僥幸的幻想——也許這次我回去，就能看到已經醒來的崇明。

那這顆蛋剛好做一碗蛋花湯，給他補補身體。

然後，等我帶著戰利品回到家，卻發現床上崇明的屍體不見了。

我認定這是與我結仇的人面蠍妖前來報復，於是隻身前去妖界，不遺餘力剿滅了作惡的蠍妖。

隻是，這幾日的妖界格外混亂，似乎是妖王突然下了出入禁令。

我此時已經精疲力盡，好不容易才假死躲過了妖王禁軍的追捕。

為崇明報完了仇，我在小院的梨花樹下為他立了衣冠冢。

我單膝跪在衣冠冢前，輕輕撫摸著那塊石碑上字眼——「亡夫崇明之墓」。

崇明是我在人間的一場夢。

如今夢醒了。

我拂去肩上的梨花花瓣，最後看了那塊石碑一眼，轉身回了兩儀宗。

4

宗門大殿上，一道威嚴的聲音從仙使手中的寶鏡傳出：「害了吾兒的那顆蛋，究竟是不是你留下的？」

我疑惑：「什麼蛋？害了誰？」

掌門急得滿頭冷汗，顫著聲音說：「虞枝，鏡中尊駕便是天帝。

「你千萬要如實回答，不得有絲毫含糊隱瞞！」

我睜大眼睛。

那個神威赫赫的聲音冷哼一聲：「吾兒崇明，仙界太子。

「他歷劫歸來之時，帶回了一顆凡間亡妻留下的蛋。

「為了孵化你留下的那顆蛋……這兩百年間，他整日閉門不出，全部修為都喂了那顆破蛋，簡直就像是著了魔！」

天帝一怒，幾乎所有人都被威壓壓得抬不起頭來，我卻呆住了。

所以崇明，居然真是下凡歷劫的神君？

他說的那些……竟然不是與我調情的瞎話？

「也罷……」天帝略微放緩了語氣，「虞枝，你隻需說——

「你那顆蛋，究竟還要多久才能孵化？」

天帝的聲音中有一絲疲憊。

無論是作為天帝還是作為父親，他都不想看到自己唯一的太子，平白耗死在一顆蛋上。

掌門拭了拭鬢角的冷汗：「是啊，以鳳凰神君的修為法力，傾盡心血孵化整整兩百年，就算真是顆鳳凰蛋也該孵化了……」

掌門急切地問：「虞枝，你如實交代，那究竟是什麼蛋？」

我無奈地攤了攤手：「不知道啊。

「那蛋是我隨手偷的。」

掌門、天帝：「……」

……

九重天。

玉宇瓊樓，飛閣流丹。

仙使一邊領著我前行，一邊將過去的事娓娓道來。

崇明太子歸位後，先帶著聘書去了極樂西天。

眾仙都以為喜事將近了。

但他們等了半天，卻隻等到了崇明太子下凡去了人間、還帶回了顆蛋的消息。

我聽完心中有些發燙——崇明依然如同當年那樣，痴情又執拗。

我點頭：「嗯，崇明性情溫順柔弱，很好哄。

「我與他見一面，誤會自然會解開。」

「溫順柔弱？」仙使眼神怪異地看我一眼，「倒是第一次有人如此形容鳳凰神君。」

5

仙使停步在一座幾近純白的宮殿前。

闕門上書——「白玉京」。

仙使遞給我一道令牌：「這個時辰太子殿下應該在休憩，

「虞姑娘可持天帝陛下的通行令箭，進入白玉京。」

我謝過仙使，卻見有一隊仙娥翩然路過。其中有幾個，長相居然與我有七八分相似。

見我疑惑，仙使解釋說：「當年，太子殿下一邊溫養靈蛋，一邊命人拿著畫像尋找靈蛋的生母。

然而，仙使們翻遍了三界，從孔雀神族找到妖族，將一切蛋生種族都找了個遍，卻始終一無所獲。

我一時有些語塞——生而為人，不能下蛋，我很抱歉。

仙使嘆了口氣：「太子殿下調查得知，

「那位凡間妻子是一隻混血的孔雀小妖。

「她以為太子身死，於是為他報仇後也殉情而死。」

悲慟之下，崇明開始閉門不出，為亡妻守寡。

兩百年間，許多人改換容貌，頂著我的臉、甚至裝作我的轉世來接近崇明。

仙使心有餘辜地說：「直到太子殿下就地誅殺了一個別有用心的女魔修，這種情況才稍微收斂。」

隨後，崇明在白玉京設下禁制，並放出話——擅入白玉京者，格殺勿論。

看著被強悍的禁制籠罩的白玉京，我終於意識到，澄清誤會這事兒好像沒我想的那麼容易。

……

白玉京內。

我路過一扇軒窗時，突然聽到了一個稚嫩聲線。

【……嗯？好熟悉的味道。】

這是，傳音入密？

我疑惑地停下腳步，向白玉窗內張望。

殿中四下無人，隻有一座白玉臺。

玉臺之上有一顆散發著紅光、碩大無朋的蛋。

似乎是注意到我的眼神，巨蛋搖了搖。

我心裡再次響起那個聲音：【啊！你就是當年那個差點把我搖散黃的江洋大盜！】

我不可思議。

這居然是我當年從妖界偷來的那顆蛋？

崇明到底喂了它多少修為，才把當年巴掌大的蛋，養得跟顆變異的香瓜一樣……

巨蛋搖動的幅度越來越大，最後竟然從玉臺上滾下來，然後一路「咕嚕咕嚕」地滾到了我的腳邊。

我彎腰抱起巨蛋，就聽到它蠻橫地說：【既然當年你偷走小爺我，現在你也得把我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