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玲

第1章

我窮怕了,從做丫鬟的那天起就存了爬床的心思。

少爺憐愛,從不許我做粗活。

我便想著以我和少爺的情意日後做個姨娘,

有了孩子再抬了平妻也是可的。

那日,我拼命救下險些被火燒傷的少爺,夫人許我一願。

「奴婢想一輩子伺候少爺!」

夫人笑意盈盈,吩咐丫鬟為我沐浴更衣。

我看著桃紅色的嫁衣,面上藏不住的喜。

夜裡,小廝將我塞進轎子,

去的卻不是少爺的房間。

1

我摸著身上的桃紅色嫁衣,眉眼彎得比月色還要好看。

是蘇雲齋的上等料子,還隱隱嵌了金線,是我穿過的最好的衣裳。

想來夫人還是看重我的,這姨娘的體面也合該是我配得上的。

幾個平日嫉妒我的丫鬟倚在門框橫眉冷對,尤其是翠喜,冷嗤的調子拐了八百個彎。

「不過是剛好讓你碰見救了大少爺,本就是你一個婢女該做的,還真以為自己是仙女下凡,舔著夫人去求了恩典,狐媚下作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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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梢輕佻,我不以為意。

「有本事你也去救一個看看?在這說嘴不如去求求二少爺,沒準扒光了也瞧不上你!」

「你……」

翠喜想要動手被人拉住,臨走前還不忘啐了我一口。

「不過是個姨娘,得意什麼!」

當然值得得意,畢竟這是我盤算了數年的恩賞,日後也算得半個主子了。

夜幕低垂,有小廝來叫門。

「寶玲姐姐,夫人來催了,快些吧!」

我理了理妝發,剛踏出門檻就被人堵住嘴,捆住了手。

我認得那人,是夫人身邊的賀嬤嬤。

心中又驚又懼卻偏偏發不出聲音,我如爛布般被拖拽著,急得滿臉是淚。

我想讓她們看清楚,我是寶玲啊,是夫人許諾給大少爺的姨娘啊。

臉側狠狠挨了兩巴掌:「呸,下賤的蹄子,金尊玉貴的少爺也是你能想的,夫人留你賤命已是恩賜,要是我老婆子定將你打死!」

原來,都是我痴心妄想!

拖拽時路過大少爺的院子,我終於看到了希望。

大少爺待我情意深厚,定是不知夫人的計謀,現下能救我的隻有大少爺了。

我趁賀嬤嬤不備使勁撞開她,朝著大少爺的房間跑去,牙齒狠狠抵著破布發出嗚嗚的低鳴。

終於要衝破房門時,我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母親說得在理,寶玲不過是個婢女,便是通房也不配的,低賤之人就該有低賤的去處。」

「與王家小姐的婚事在即,萬不可橫生枝節,母親全然是為了兒子著想,多謝母親!」

那股子掙扎求生的氣力仿佛在這一瞬被抽幹,一股巨力砸在腦袋上,我暈了過去。

2

馬車上,隱約能聽見賀嬤嬤的聲音,卻怎麼也睜不開眼睛。

「寶玲,別怪夫人心狠,誰叫你生了不該有的心思,大少爺也是你敢肖想的,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東西!」

「便是你救了少爺又如何?替少爺死了都是你的福氣,夫人不過隨口試探,你竟不知死活想做景府的姨娘,既你有心為妾,夫人自得成全了你。」

「城東殺豬的崔大死了婆娘,你去了正好做妾!」

那樣惡毒的字眼激得我渾身冰涼,徹底昏死過去。

冗長的夢裡片段拼拼湊湊。

自小我便被爹娘嫌棄是個女娃,十歲前沒有吃過一頓飽飯,沒日沒夜地幹活才能換來半個馍馍,弟弟還要揪著我的頭發罵我是賠錢貨。他賞給大壯的馍馍都比我的新鮮,大壯是家裡的一條狗。

後來我長大了,模樣生得不錯,他們便把我賣給了景家做丫鬟,籤的卻是死契,我抱著爹的大腿哭著求他不要。

死契,生死不論,全仗主家心情。

可我爹卻為了多得五兩銀子樂呵呵地籤了。

從那時起,我便存了心思,這窮苦生死難料的日子我不要過。

在深宅大院裡,如我一般低賤的丫鬟何其多,全靠自己博出一條活路。

這活路我尋到了,爬床!

我溫柔小意,貼心知趣,整日湊在少爺跟前,少爺是個端方清正的男子,從未見過我這般大膽撩人,媚態橫生的女子,很快便丟盔卸甲。

他從不是舍得我幹粗活,每每外出都會尋了小物件送我,他腰間系的香囊亦是我親手所繡。

床榻間更是磨人,他摟著我的腰輕語:「寶玲,我定會給你個名分!」

我信他的,憑我和少爺的情意最差也是姨娘,若是將來誕下子嗣他定會抬我做平妻。

可好似...一切都是痴人說夢。

3

再醒來,我是在一間破舊的矮房裡,連景家的柴房都不如。

「許姑娘,你醒了?」

粗粝的聲音響起,入目是一個渾身散發腥氣,衣衫破漏,還瞎了一隻眼的醜陋男子。

那男子一步步逼近,髒汙的大手如惡鬼索命朝我伸過來。

我立馬裹了衣裙縮在床角,大喊大叫:「你不要過來,你滾開!」

我拔下頭上的簪子抵住脖頸:「你敢碰我,我今天就死在這,你謀財害命,誰都別想活!」

「我不動,不動,你莫怕,我是崔大。」

他掏出一個油紙包著的饅頭,顫著遞過來:「給你。」

我拍開饅頭扔在了地上:「滾!」

隨後一個十來歲模樣的女娃跑了進來,指著我咆哮。

「這是我家,你憑什麼叫我爹滾,媒婆說了你就是我爹的妾,不聽話就叫我爹打你!」

崔大推了女娃一下拉著她走了出去。

院裡,我還能聽到他們說話的聲音。

「燕子,她也是個可憐人,你以後少說幾句!」

女娃梗著脖子不服氣:「她才不可憐,我都聽人說了,她手腳不幹淨還爬景家少爺的床才被人扔了出來,心思髒得很!」

聲音漸漸遠去,我跌坐在床上,被褥破舊,牆壁黢黑,窗戶漏風。

空氣中隱隱散發著血腥味。

是崔家。

聽聞那崔大是個下手狠的,婆娘就是被他活活打死的,家徒四壁,又窮又瞎,還帶著個女娃,夫人將我嫁給這樣的人家,是逼著我去死!

但凡正經人家都不肯將女兒嫁過來,何況是做妾?

夫人啊,夫人,你是想將我羞辱致死吧?

入夜,陰風森森,我餓得飢腸轆轆,咬著牙撿起地上的饅頭,大口大口地啃了起來,越啃越委屈,最後崩潰大哭。

第二日,那個叫燕子的姑娘推門進來,放了一碗熱粥在桌上。

「爹爹心善,將家裡最後的米給你煮了,別不知好歹,沒死就出去幹活!」

小小年紀說話這般難聽,她爹又能是什麼善人?

我默不作聲,隻狠狠地盯著她。

門外忽傳來喊聲:「寶玲姐姐可在?我是栓子!」

栓子,少爺身邊的小廝。

定是少爺派他來救我的。

失落的心思燃起火焰,我立馬跑下床,因為太急,撞翻了那碗熱粥。

「栓子,是不是少爺叫你接我回去?」

4

栓子搖搖頭,

我提著的那口氣散了大半,扶著門框搖搖欲墜。

「不過少爺說了,讓姐姐再等等,他正在勸夫人,少爺還讓我代他問句話。」

「姐姐可與那崔大……」

我拼命搖頭,抬手就發誓:「斷無,若我許寶玲對不起少爺,定叫天打雷劈了去。」

栓子點點頭,復又有些為難地開口。

「我自是信姐姐,可若要少爺迎姐姐回去,總不好擔著崔家妾的身份,姐姐需得使把力。」

栓子走後,我呢喃著「使把力」三個字不停思索。

全然將崔燕子在身後的罵聲隔離開。

夜裡,屋外有人影閃動,又化為實質如惡鬼般籠罩,我嚇得驚叫。

「許姑娘莫怕,是我,崔大!」

「夜裡冷,我抱了床被子給你,你開開門。」

月黑風高,抱被而來,這崔大的心思傻子都知道,還真是奸詐。

「我不冷,你趕緊走!」

我蜷縮在床上,不免思索。

躲過今日又如何能防住日後,若崔大用強,憑我的力氣定是掙脫不開。

我決不能失了清白!

瞬間便懂了「使把力」的意思。

幾日後,我悄悄出門,將頭上最貴的簪子當了換了幾兩碎銀,然後躲在崔大回家的必經之路上。

不多時,一群乞丐將崔大圍住,不由分說便是一頓毒打,直打得崔大無還手之力,最後,他倒在地上,渾身是血。

我緊緊咬著唇,驚懼萬分,指甲狠狠摳進肉裡,強迫自己鎮定。

不怪我,他殺了他婆娘,我不想死的,崔大,你死了,就當幫我吧!

我狠狠給了自己一巴掌,朝著景家跑去。

正逢大少爺景初下馬車,我立馬跪在他面前。

「少爺,我自由了,崔大...崔大死了。」

他拽起我:「寶玲,你做了什麼?」

「少爺,不是你讓栓子來找我的嗎?崔大死了,你就能接我回來了,我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胡說!我何時派人去找你?你知道的,母親說一不二,我...做不得主,且那栓子在你嫁人隔日就因為偷東西被母親趕了出去,如何又會去找你?」

5

我驚在原地,雙腿如被巨石壓住難以動彈,茫然地看著少爺進了景家。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回到崔家的,又為什麼會回崔家,可除了崔家,我好像已經無處可去。

立在門外,我聽到燕子的痛哭聲。

「爹,你堅持住,你不能拋下燕子,大夫馬上就來了!」

許是良心譴責,又或是害怕,我第一次進了崔大的屋子。

濃重的血腥味撲面而來,崔大面色慘白地躺在稻草上,頭上還在不停地滲出血水,駭人至極。

燕子回頭看見我,衝過來狠狠將我推倒。

「你這個掃把星,從你進門家裡就沒有好事,是你害了我爹。」

「他都傷成那樣了,被人抬回來都不肯進正房,怕髒了你的地方,你呢?這麼晚才來,是不是巴不得我爹死了你好自由,你狼心狗肺!」

崔大忽然劇烈地咳嗽起來,鮮血順著他的嘴角流下。

「燕子...不要胡說。」

「爹...就是買糖糕摔了一跤,不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