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外桃花無數枝

第5章

我帶著苦竹去往上天庭。

一切都和天帝所說一般無二。

直到我提出將我本命紅線——即命定情緣線和苦竹綁定之時。

事情的發展脫離了天帝的講述。

天庭炸了。

眾仙紛紛提出異議。

「天地不仁。」

「壽星能把壽命都給一個人嗎?財神爺能把財運都給一個人嗎?」

「不妥不妥太不妥了。」

我道:「我也是一個人,你們看我,我難道不會跑不會跳不會喘氣嗎?

「我隻是把我個人的情緣給他了。

「天地之間的情緣還在正常流轉。」

但我單薄的解釋並不能讓人信服。

周圍的質疑聲還是不斷。

天帝在上首蹙著眉。

「司緣吶,你看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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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得證明一下你自己。」

他敲了敲額頭,很是頭疼:

「人心莫測,除非你能把心掏出來給大家看,要不然他們不會信的。

「但你總不能把心掏出來讓大家看吧?」

這麼抽象的要求,我覺得一般人都不會同意。

但巧了,我不是一般人。

我生來至情至性(缺心眼子)。

再加上最近和天帝有些交情,我很信任他,不願看他為難。

我便道:「可以。」

我直接將手探入胸腔。

心髒乃是我渾身精華所在。

被掏出來時,就化作了一塊晶瑩剔透的石頭。

天帝眼神一亮:「讓我檢查檢查。」

我身體虛脫了大半。

正託著我的心髒去找天帝時。

我餘光瞥見了逐漸湊上來的天兵,和天帝壓抑不住的嘴角。

我停住了腳步。

似乎是天然的直覺。

驟然間,無邊的冷肅自膽邊升起。

天帝道:「怎麼了?」

我回頭看了看苦竹。

雖然脫胎於七情大道中的苦,品階極高。

它能夠滅絕六識,瞬間就讓人失去知覺。

也能讓人心志崩潰,求生無門。

但所謂物極必反。

他雖然長得是個人樣。

但本人的神志也一片混沌,一天內清醒的時間極為有限。

現在正呆愣愣地看著我。

我心底忽然一動。

興許天生天長的我生來就不會權衡利弊,隻會隨心所欲。

於是我停下腳步,自顧自地將心髒塞進苦竹的胸腔裡。

驕傲宣布:「以我所有善緣為媒,可壓制住苦竹悲苦之氣。

「你看現在好了吧?」

我自覺已經處理完了事,正要過去拉著苦竹的手自行離開。

背後突然傳來了低低的一聲:「放肆。」

我蹙著眉:「怎麼了……」

那句話我終究沒有說完。

因為我背後猝不及防被按了一掌。

那一掌太快了。

我本就剛剖了心髒,一身氣機如無根之木,無源之水。

天帝這一掌直接拍得我三魂悠悠七魄蕩蕩。

我這才知道。

如果我剛剛真的將心髒交給天帝檢查。

也隻會是一個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的結果。

天帝遣散眾人,拎起了我殘存的精魄,大步朝轉生臺走去。

他在做這些時。

苦竹一直跟著他。

天帝一開始還很警惕。

但是見他的瞳孔一直霧蒙蒙的,神志未開,竟起了逗弄的心。

天帝道:「本來隻是想借她之手,收掉你的靈識,中途我還以為能意外收獲一道司緣的精魄。

「卻因你弄巧成拙,兩手空空。

「你拿什麼補償我?」

苦竹不說話。

天帝又在他面前蹲下,像哄小孩子一樣對他說:「司緣死了。

「你把你自己給我,我把她復活好不好?」

苦竹搖了搖頭。

天帝冷笑一聲,赫然起身。

「先天之物,果然涼薄。

「司緣真是,愚蠢至極,還不如給我。」

隨後天帝直接當著他的面,將我殘存的精魄丟到了下界。

33

天帝是靠凡人苦修成仙,即使如今貴為天帝,也是三災九難十劫一個不缺。

稍有懈怠,便會天人五衰,就此隕落。

忽然有一天。

他發現先天之靈,因為直接從虛空中生出,貼近大道,竟什麼都不用做便能不死不滅。

在世間逍遙。

他感到了一點嫉妒。

妄念一起便心生魔障。

天帝想。

他餓了。

想釣點先天之靈吃。

34

天帝拂袖而走。

苦竹待在原地。

他捂著胸口,趴在轉生臺上往下看。

巍峨山脈,錦繡河川,並沒有吸引他的目光。

他隻看著那一縷透明的精魂在雲層中飄轉。

每次它被風吹得轉一下。

他的心也跟著跳一下。

直到那縷精魂逐漸染上了微微的緋色。

緋色越來越重,越來越凝實,最後落在了一個山窩窩上。

那裡漫山遍野,開滿了桃花。

司緣歿,玄陵生。

他混沌的眸子裡忽然生了幾絲清明。

然後,他突然跳下了仙臺。

此後第三百年。

苦竹終於完全吸收掉了我給他的那顆心。

靈智全開的那一天。

他給自己取名叫林清衡。

獨自在桃花山上轉了無數圈。

畫面消失了。

因緣鏡上靈光黯淡,憑空裂開了幾道縫。

容擒的額頭上起了豆大的汗珠:

「天帝吞了很多先天靈物,想貼近天道。

「你出去後,不言,不思,不看,直接偷襲,否則就會被感知。」

我睜大眼睛:「你這是可以直接說的嗎?

「他們都說不了,你憑什麼能說。」

剛剛那幾人分明都諱莫如深。

容擒頭上的青筋猛跳了跳。

幾乎咬牙切齒了:「我掌因緣鏡,本就對這些涉及一些。

「你什麼表情,別一副驚訝的樣子,我看起來很弱嗎?

「總之他本想借你之手殺死苦竹,從而更加貼近七情大道,但你腦子突然進水了,打亂了他的計劃,讓他竹籃打水一場空。

「現在他好不容易再找到機會,不會輕易放棄的。

「他這次肯定想把你們兩個全吃掉。

「對了。」

「咔嚓嚓。」

幾聲牙酸的脆聲響起。

容擒抱著鏡子看我,鏡子上的裂縫越來越大。

他的身形逐漸縮水。

這標志著他的力量在瘋狂消耗中。

一眨眼的工夫。

他已經從青年變成了一個奶娃娃。

聲音也奶聲奶氣。

「再見時,你記得賠我些銀錢。

「炸你山頭時的女仙是我僱來氣你的,一次要一百年修為。

「很貴。」

他轉過身,身形逐漸消散。

35

小世界碎裂。

我睜開眼。

舉目四望。

面前一片狼藉。

因緣鏡已經碎成了兩半。

仙殿之中,隻有飛灰彌散。

天帝站在我的面前,面露探究。

「司緣,你沒事吧?」

我已經重新恢復了對身體的控制權。

隻是還有一點頭暈。

我用力搖了搖腦袋。

「剛剛要和我一起殺林清衡的那四個人呢?」

「哦。」

天帝無奈地將手揣進袖子裡。

「那四個人想要偷襲你,已經被我斬殺了。」

我假裝呆呆木木,遲疑道:「偷襲我?」

真是偷襲我嗎?不是偷襲別的人?

他痛惜地摸了摸自己的胡子。

「我剛剛還真的以為他們要幫你。

「沒想到最終還是受了你孽緣之力的影響,因愛生恨,竟然還將你關押在小世界中。」

我道:「剛剛我被關了多久?」

天帝道:「一個呼吸吧。

「他們還是太年輕。」

他說得隨意。

我剛剛抬起的腳步卻硬生生地縮了回去。

我哽了哽。

「那他們人在哪兒?」

天帝:「你的腳下。」

我低下頭。

發現了四粒灰。

天宮向來清淨無塵。

就連仙殿柱子迸裂搖下來的砂礫,也都是玉精。

可我的腳下那確實是四粒灰。

四粒在凡間都是再普通不過的灰。

黯淡無光,能隨意被人踩在腳下。

天帝物傷其類地嘆道:「仙人灰飛煙滅就是如此,有朝一日,興許我也塵歸塵土歸土。」

36

「砰。」

林清衡又撞了一下天庭。

幻化出來的本體上出現了一個巨大的凹痕。

「司緣!司緣!

「司緣!

「走!走!走!」

不知道那一個呼吸間到底是什麼場面。

可能是我那四個夫君死得太快了。

林清衡此時像是受了什麼刺激。

他砍倒最後一個阻攔他的天兵。

眼眶充血,向我飛來。

天帝又輕輕推了我一把:「去吧。」

語調暗含威脅。

我假意上前一步,手探入袖中。

遙遙與林清衡相望。

林清衡似乎從我眼神中看出了什麼。

他加快了腳步。

手腕回折。

圖窮匕見!

我猛地轉身,刺向天帝的靈臺。

「砰!」

刺目的靈光炸開來。

這把劍是萬年血孽所化,又浸透了仙階毒草的汁液,其上還裹著天罰之力。

一劍。

要毀其功德,亂其心智,融其仙身。

可天帝沒躲。

我的劍堪堪抵在了他身上的護體罡氣上,難以寸進。

他闔目居於其中,穩如泰山。

腳下的玉精地板轟然裂開一條長縫。

天帝嘆道:「我認識你千萬載了,你還同從前一樣年輕。

「先天生靈,天地造化,羨慕啊。」

我雙手握劍,咬牙切齒:「你亦長生不老。」

他捋了捋自己的胡子,睜開一雙滄桑的目。

抬起手指,屈指向劍尖一彈。

「叮鈴」一聲。

我感覺我的虎口像是有山嶽碾過。

頓時連人帶劍倒飛了出去。

好在被急速趕來的林清衡穩穩接住。

天帝的拂塵無風自動。

氣機流轉,推動他緩緩升入半空。

他緩緩張開手臂,目露悲切。

「天劫高懸,諸事纏身,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心老了。」

在我還是司緣時,他還以白衣道人的青年面目示人。

現在他卻須發皆白,常年以老人的形象行走。

他道:「我從未得到天道情鍾。」

一字一句。

像是從骨血中咬來。

脫掉那層平和的皮,才窺得裡面藏的是——

恨盈乾坤。

37

我把劍遞給林清衡。

我道;「好好打。

「看什麼看。

「你想讓我打?」

雖然風行對我有很高的期望。

但我什麼實力我不清楚嗎?

剛剛砍向天帝的一劍差點把我手臂都給弄折了。

我真的就不清楚他們怎麼想的,為什麼要寄希望於我呢。

幾世夙興夜寐,雞鳴則起,夜半才歇,晨感陰陽,夜悟天地,熬過七劫八苦,斬掉貪嗔痴怨。

終得超然物外,不入輪回。

如今一朝淪喪。

如此衝動,真的值得嗎?

38

我本想在地上找找他們留下的沙粒。

上空林清衡就和天帝打起來。

兩人稍一對撞。

就勢如天崩。

飓風一道道憑空而起把整個宮殿都掀了。

速度快得我都看不清兩人身形。

我眼花繚亂,耳邊隻有震耳欲聾的碰撞聲。

一開始林清衡還佔據上風。

血孽所化之劍戾氣衝天,隻需稍稍擦過天帝袍袖,就能腐蝕掉一小片功德金身。

天帝隻要稍有恍惚,其上附著的刑罰之氣就在他的仙體上劃出一道血口。

但是林清衡身上有傷,經不起久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