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外桃花無數枝

第3章

他又問:「還走嗎?」

我有點委屈:「你就是為了我娘?」

我娘是天下第一桃花。

他怎麼著也是天下第一株竹子的品階。

和我這支半焦的桃花並不匹配。

說完這句話,我就太過疲憊,進入了黑沉的夢鄉。

意識消失前。

我聽到林清衡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我和你,在很久很久之前,就認識了。

「是你忘了。」

他在我額頭輕輕落下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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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忘了……」

夢中,這句話層層疊疊地在我大腦中回蕩。

隨後我好像來到茫茫無邊的混沌之中。

混沌中央有一杆翠竹,翠竹看似平平無奇,可周圍卻縈繞著一片無窮的悲苦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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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數煉氣士身著白衣。

手持各類法寶五光十色,紛紛騰雲向那一竿青竹飛去。

隻是每每靠近翠竹,他們臉上或激昂或緊張的神色便盡數褪去,最終變得心如死灰。

在竹根下自盡而亡。

來的人越來越多,死的人也越來越多。

死得早的人漸漸變成了白骨,死得晚的人血肉也逐漸腐爛。

直到沒有鳥獸經過,沒有煉氣士經過。

竹子邊長出了混混沌沌的瘴氣,隔絕了任何生靈,也隔絕了自己。

我一直在冷眼旁觀。

直到一個白衣道人輕飄飄地在我一旁落下。

他衝我說話。

「七情大道孕育的先天靈根,脫胎於苦字,苦竹是天地間十大先天至寶之一,卻無人能接近不能加以利用,真是可惜。」

我似乎是個人形。

正拿著桃花枝緩緩地拍著手心,笑得漫不經心。

「離群索居,怪孤獨的。」

白衣道人笑了:「也就是你了,才能說得那麼輕松。」

他看了看我:「桃花逐水飄零,在七情大道裡屬多情意向,實屬下格。」

我不理他,從雲端中一躍而下。

如雲霞般立於半空,手中桃枝化劍。

行雲流水般劈砍,劍光化作清氣沒入混沌。

青壓壓的瘴氣頓時裂出一個小口。

我頗為自得地回頭看了白衣道人一眼,旋即踏空而入。

苦竹本相千丈來高,我沿著竹竿逆行而上。

最後在竹節頂處,看見了一個背影。

萬物初生,人文貧瘠,那時的我想了很久也沒法用修辭來形容他。

其感覺大抵便如枝拂綠水,雲灑青天。

他有些麻木地回頭看我。

瞳孔死寂。

可能是第一次見到不受他的苦意影響的人。

他看了我許久。

我道:「我來感化感化你,讓你別這麼苦了。

「天庭就在你旁邊建著,仙人都快被你苦沒了。」

劍化作一柄折扇,我以扇掩唇。

「我知道你天生要強,但現在不用了,因為,你的強來了!」

20

如霧裡看花,水中撈月。

夢中的我似乎逼格十足,前進一步就要摸他的頭。

卻腳下一空。

從竹上墜落。

「撲通」一聲。

我跌坐在地板上。

林清衡正坐在床邊,長袍垂地,他一手翻閱古書,一手像摸狗一樣摸我的頭。

我的頭發重新長了出來。

見我清醒了。

他溫和一笑,全然沒有昨夜的魔怔。

「走了,給你買點吃的去。」

正說著,他就要伸出手剝我身上的被子。

「起來穿衣服了。」

我一個激靈躲開了。

今日林清衡變得更正經了。

一張玉面和煦若春風。

他眉頭微微一蹙,狀似關懷道:「你有哪裡不舒服嗎?

「讓為兄細細為你檢查檢查。」

「啊啊啊啊!」

我對著他伸過來的手亂咬。

憋得滿臉通紅。

害羞不害羞的是另一碼事。

但我想起了我小指上新長出的紅線。

要是被林清衡看見,他一定會傷心的。

我結結巴巴道:「你,你出去。

「我換衣服。」

我大聲強調:「別把神識放進來偷看!」

隻待林清衡掩了門。

我就迅速穿上衣服從窗戶上跳了下去。

21

客棧旁邊的街上就有賣手套的。

到時候林清衡問我為什麼跳窗,我就隨便想個理由搪塞過去就好。

買完手套。

我邊跑邊把它戴在右手上。

眼看客棧越來越近了。

我隻需要再爬上客棧的二樓窗戶。

計劃順利完成。

結果我一個起跳,想要單手把住屋檐借力之時。

「啪」一下。

一個長幡猛地被立起來,砸中我的鼻梁。

砸得我眼冒金星。

一個青年作道士打扮,拎著一個長幡,金剛怒目大義凜然地看著我,像是將軍拄著軍旗。

幡上寫著兩行字。

字的內容卻不似尋常江湖道士般故弄玄虛。

一行是:「一直盯著你盯著你盯著你!」

另一行:「我看見了看見了看見你了!」

我:「?」

「姑娘,我看你面相,送你幾個字。」

青年頗為怨念地盯著我:「你現在喜愛之人,與你有緣無分。」

我道:「呵呵。」

想到林清衡還在樓上等我。

我就沒空和他糾纏。

正準備繞過他。

他卻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臂。

我終於認真看了他一眼,發現這人有些眼熟。

這不就是前不久來找我茬又被暴揍的容擒嗎?

「你作甚?」

容擒暴跳如雷:「你相好的前幾天才把我打暈。」

我撸起袖子:「那他馬上又要過來將你打暈了。」

區區容擒,優勢在我。

容擒自信抱臂:「這次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

這句話我還沒說出口。

我就知道哪裡不一樣了。

22

「哗!」

背後涼意猛然襲來。

萬籟俱寂,雨滴猛地凝滯在了半空中。

像是以我為中心憑空起了一片結界,將我從萬物分割開來。

江南小鎮多小巷。

我身後的三條小巷中忽然傳來了三道有條不紊的腳步聲。

我覺得我的脖子可能是生鏽了吧。

要不然為什麼我轉頭的時候能聽見關節咔咔作響呢。

隔著凝固的雨幕。

我和來人遙遙對視。

左邊出來的男人身量極高,身披烈焰戰甲,鳳眸凜冽,舉步時有風雷同行。

中間出來的男人面容秀美,一襲繡花長袍,溫柔繾綣,過境生春。

最右邊的男人一個兜帽蓋住了大半張臉,我隻能看見一個尖尖下颌,膚色極白,嘴唇緊抿,看起來極不近人情。

他們每一個人身上的壓迫感都幾乎能凝成實質。

我大概能拼湊出他們的身份。

戰仙風行,春神句芒,司刑天神秦恪。

長槍自虛空中浮現。

藤蔓無聲地從石板下鑽出,死死纏繞住我的雙腿。

雷電如絲如縷地在我周身旋轉,如猛獸環伺。

「娘子。」

他擲地有聲。

他喜笑顏開。

他面無表情。

他們朝我伸出了手。

「跟我走。」

23

優勢在我。

個屁!

24

我抬頭望天。

還能看見客棧走廊裡林清衡的背影。

風吹雨斜,他在屋檐下斜握著那把青色的油紙傘。

他的傷還沒好全。

還是不打了吧。

我把手套扔在了地上。

25

四人將我安頓在了天庭的一個僻靜的宮殿內,替我解開了仙索。

然後。

開始吵架。

「她最愛誰?」

四個腦袋作對地頂在一起。

八隻眼睛迸發出熊熊燃燒的鬥志和決心。

風行慢慢摩挲著我的脖子,他的手掌粗糙滾燙。

目光則在我身上梭巡,像是要把我的靈魂看透。

「她當時對我的眼睛愛不釋手。

「為了她,我每天都睡得很少,一直瞪著眼睛看她,眼睛都熬出了黑眼圈。」

句芒把我的手臂撈起來掛在他脖子上。

他握著我的手,讓我的手像穿花蝴蝶一樣在他脖子上來回穿梭。

對我眨了眨眼睛:「她最喜歡咬我的耳朵。

「天天咬,你看我歸位後耳垂上還有個牙印。」

對他這種輕浮的做法。

我表示,正確的,請繼續。

秦恪陰惻惻的,默不作聲。

良久,字才一個一個往外蹦:「她當時。

「我,不得志的書吏。

「國公不喜歡,趕走。

「鞋子跑丟了。」

他似乎不常和人說話,每說一句。

我都能感受到旁邊的兩個人屏一下呼吸。

字一卡一卡的。

呼吸也一卡一卡。

句芒憋不住了:「要不你,別說了。」

秦恪堅持:「還。

「還有。

「她對我說,最愛我的玉……」

眼看他一本正經地要說出淫亂的詞語。

我大驚失色,飛撲過去,捂住了他的嘴。

「停!

「到此為止。

「注意影響。」

高高瘦瘦的人身軀一抖。

同手同腳地把我撕下來丟地上。

戴著他的兜帽回到了角落裡。

此時容擒跳了出來:「還有我。」

其餘三人以目視之。

眼裡寫滿了「別說別說了煩死了」。

容擒以目回之。

兩秒鍾後,失敗。

憤懑退後。

於是四人的目光齊刷刷地盯上我:「那你說。」

「說什麼?」

「你選我們哪一個?」

我氣沉丹田雙手合十。

心念電轉。

正想著將這幾人先糊弄一番。

站在最後的容擒忽然神色嚴肅地越眾而出。

他猛地拉開我的袖子。

隻見我雪白的手臂上,全是斑斑點點的紅痕。

啊,昨天。

我臉燒得通紅。

容擒僵硬地笑了一下,望向四周。

「看來她,不會選我們任何一個了。」

26

那一刻,我感覺周圍空氣頓時像刀子一樣刺向我。

若說原來他們看向我的目光還有些戀戀不舍的話。

現在便是殺意濃濃。

直到風行冷笑一聲,面容豹變。

他猛地扼住了我的脖頸。

瞳孔驟然散發出金色的光芒:「背叛我。

「我就把你這對眼珠挖下來做紀念吧。」

他的力氣太大了。

喉管都火辣辣地要撕裂。

我的眼前黑一陣白一陣的。

隻能無助地撲騰。

句芒幽幽道:「天地情緣,有因有果,如今你不想嘗這果,就拿你一縷精魄抵了吧。」

無須我再多看。

我就感受到無數藤條從身下生長。

冰冷滑膩,像擇人而噬的蟒蛇。

秦恪沒說話。

他在磨一個鉤子,鉤子表面陰森森的,鉤尖險惡地彎成一個半圓。

我不太想知道它會怎麼刺入我的身體。

我想,我不該昨天賭氣對林清衡說氣話。

「大不了把我分成八百多片。」

一語成谶。

八百多片不太現實。

但四片綽綽有餘。

痛痛痛痛痛!

四人將我放在桌案上。

挾制我腿,控制我手,鉗制我頸。

我仿佛真的成了一塊無知無覺的枯木。

任人宰割。

27

這時外面突然傳來敲門聲。

「開門開門,天庭送溫暖了!」

宮殿厚重的玄鐵門上不斷地閃過繁復的流光。

剛剛幾人設下的結界,正被人快速破解中。

三人猛然一怔,齊齊看向老末——容擒。

風行表情陰沉:「老登來了。」

「還不快去堵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