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不同舟

第4章

我笑得不懷好意。

他徹底閉嘴。

不一會呼吸就弱了下去。

夜色平和,我也漸漸沉入夢鄉。

大概是半夜三更,學校這邊的動靜太大。

第二天一大早,我房門就被敲響。

顧驍迫不及待展現了他大長腿的好處,以百米衝刺的速度開了門。

我整理了一下儀容才出臥室。

眼前卻是大陣仗。

不僅校長在,昨天回家的幾個老師也都在。

「這位小伙子是?」校長一臉八卦。

身後幾個老師顯然也忘記了來這裡的初衷,個個豎起了耳朵。

「這位是周校長,那幾個是我同事。」我簡單介紹。

「校長好,我是他男——」

顧驍搶著回話,隻是沒說完就被我白了一眼。

「Ŧû⁷我是寧瑜她哥,她南方的哥哥!」他臨時改口。

謊言太蹩腳,我忍不住笑了。

聽完八卦,校長正色問起了操場上的包裹。

「差點忘了,小瑜瑜,哥哥給你帶了好多禮物——」

還沒來得及問顧驍,他就拉著我往外跑。

奔跑中,晨間山風溫柔地拂過耳畔。

我偏頭看向顧驍。

七年過去,所有人事滄桑。

隻有他,依舊這麼恣意鮮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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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操場上見到了好多人。

除了後勤大爺、本校學生,還有住附近的村民。

個個盯著直升機投下的幾個大蛇皮袋。

好在他們雖好奇,卻沒上手上腳。

顧驍將兩個包裹扔到我腳邊,彎腰拉開了其他包裹的拉鏈。

看到裡面的東西我就驚呆了。

琳琅滿目,除了巧克力薯片可樂自嗨鍋等零食,還有諸多日用品。

說他沒洗劫超市我都不信。

「給大家帶的禮物——」

他環顧一圈,目光鎖定在校長身上,「麻煩周校長幫忙分一下。」

「好……好好……」

周校長都被顧驍的「壕」氣驚到了。

「走,小瑜瑜,咱們也回去拆禮物。」

他將兩個比他體積還大的包裹往左右肩一扛,率先往我宿舍走去。

大包裹裡有一個小包裹,是他的換洗衣物。

除此之外都是送我的零食、毛絨玩具和護膚品等禮物。

本打算煮粥,我權衡了一下,從零食堆裡拿翻出面包解決了早餐問題。

然後在顧驍做手腳前,同一個不常住校的男老師協商,借了宿舍,解決了顧驍的住宿問題。

他知道的時候表示抗議,但無效。

他帶來的東西太多,我那小房子裝不下,我媽回家後我一股腦搬回了家。

她跟顧驍早就熟悉了,知道顧驍專程來山裡找我,再三叮囑我好好招待人家。

我隻能遵命。

作為「外來物種」,顧驍對山裡的一切表示新奇。

第一天,他拉著我去爬山採蘑菇。

第二天,拽著我下河捉螃蟹蝦米。

第三天,在我媽門口開了塊菜地。

第四天,當起了學校的體育老師。

第五天,摘禿了村裡所有的桃樹……

我以為他會受不了山裡的苦日子,沒想到他樂在其中。

在他的勤奮耕耘下,我身邊人對他的稱呼從「那位小伙子」「顧驍」,變成了「驍驍」「顧老師」「寧老師家的那個誰」。

他從始至終沒提沈葉舟,沒問我為什麼無故消失。

他不提我不問,就當他是來山裡度假的。

他手機消息太多,他覺得煩,關了機往抽屜一丟再沒看過。

一個月後的一天,他在山裡抓了隻野雞,興致勃勃說燉給我吃,打開手機搜做法。

不知看到了什麼,突然丟下野雞跑了,消失了五六個小時。

那隻野雞最後還是我媽拾掇的。

當晚我和顧驍回家吃的飯,吃完他拉我爬山,美其名曰看日落。

他表情太過凝重。

我沉默了很久,應了。

爬到山頂,落日晚霞正當時。

橘紅色的光芒給蒼翠起伏的山巒披上一層華衣,美不勝收。

「寧瑜,回去吧。」

顧驍坐到一塊大石頭上,開口就是勸。

「可以。」我談起了條件,「但你得先告訴我,你跟常斌達成了什麼交易?」

自從常斌用迂回手段把顧驍送到我身邊,我就知道有些事早晚得面對。

但面對和應承不是一回事。

「常斌是誰?」顧驍反問。

演技太拙劣,我有些不忍直視。

「沈葉舟母親葉岑的司機,你給他起過綽號『兵腿子』。」我認認真真補充,「兵哥哥的兵。」

「哦,他啊……」

他尷尬地撓了撓頭,「他答應幫我找到你,我答應把你帶回去。」

「我要是不肯回呢?」我懶得兜圈子。

12

「回不回去是你的自由,我的目的是找到你,沒說包他售後。」

他表現得氣定神闲,可那兩條東晃一下西戳一腳的大長腿出賣了他。

很顯然,他心裡並不像他臉上表現的這般無所謂。

他有秘密瞞著我。

「阿驍,我不想回。」

我一腳踢飛一塊碎石,看著它「咕嚕咕嚕」滾下山去,

「我不想再做任何人手中的風箏了,身不由己的感覺實在是太糟糕了。」

「沈阿姨確實強勢了一點——」顧驍語氣沮喪且同情,

「沈叔叔走得早,幾年前阿舟他哥哥又出了意外,她一個弱女子撐起一家公司不容易……」

我突兀地笑出聲來。

「不,她根本不是一個弱女子,她有鐵血手腕,為達目的甚至可以罔顧人命!」

我咬牙切齒擲地有聲。

顧驍嚇了一大跳,撐著石頭彈跳了起來,

「小瑜,葉岑這些年到底對你做了什麼?」

他直挺挺站著,整個人像一根繃緊的弦,「我想聽實話。」

「她做的可多了,該從哪裡開始講好呢?」

我低頭想了一會,「你要是不介意的話,從我爸開始吧。」

「我爸那人有一些臭毛病,生了病也不舍得看醫生,就喜歡死扛,誰勸都沒用,以至於剛查出腎衰竭就到了需要換腎的地步。」

「但我爸運氣還行,幾天就匹配到了合適的腎源。」

「這期間葉岑逼迫我和阿舟分手,我也知道他被關起來了,卻因為家裡的事焦頭爛額沒理會……」

「當時我爸手術費差了一點,但找親戚朋友借借不是問題。考慮到後期維護費用,我和我媽合計著把房子賣掉。」

「有個買家知道我家情況後,願意先支付 30% 的定金,卻在手術前天突然反悔。」

「手術當天,主刀醫生不見了人影,護士說他臨時接到另一場手術,愛莫能助。」

「這些事發生得太巧合,我當時沒想那麼多,衝到院長辦公室理論,卻在那裡看到了葉岑。」

「我這才知道,這一切變故都是她搞的鬼。」

「她沒否認,還說如果我要繼續選擇愛情的話,北城將再容不下我一家人。」

「但我太年輕,我覺得有錢沒什麼了不起,有錢也不能為所欲為。」

「幫我爸申請轉院的同時,我輾轉於各個醫院奔走,卻被現實狠狠打臉。」

「時間太緊,其他醫院根本無法在短期內安排這樣的手術,連我家房子都無人問津了。」

「經過這一耽擱,我爸的病情急轉直下,出現尿毒症前兆。」

「阿驍,你能體會那種絕望嗎,生死被人拿捏,任你張牙舞爪撲騰也翻不出風浪……」

「後面的事你都知道,我收了葉岑開的 200 萬,跟阿舟提出分手。」

「雖然葉岑安排了最好的醫生給我爸做手術,但我爸術後排異反應強烈,開始了漫長的透析之路……」

「家底掏空,我爸不想我和我媽拿一生去填他這個無底洞,最後選擇了自我了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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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陽退到地平面下,黑暗鋪天蓋地湧上來。

我的額發被山風吹起,遮擋所有視線。

「阿驍,你記得我託你幫我復制的,我爸的手術和住院記錄嗎?」

「同學會我去找那個海歸同學,不是請教什麼醫學知識,我是想知道葉岑是不是如她所說,沒在我爸的手術和用藥上做任何手腳……」

「我求你別在阿舟挖苦我時替我出頭,是不想把事情鬧大,讓葉岑知道我的小動作。」

「我怕她把怒氣撒到我媽身上……我已經失去了我爸,不能再失去我媽了……」

「好在所有的用藥及診療記錄都是合理合規的,可是,知道葉岑不是害死我爸的決定因素後,我對葉岑的憎惡仍沒有減輕一點點。」

「這幾年我過得很苦,如果說葉岑是劊子手,常斌就是幫兇!」

「我知道你一直拿阿舟當好兄弟,知道你想替他說情,但我和他之間隔了太多的人和事,已經無法回頭了……」

「年少時,我總以為愛可披荊斬棘,以為兩個人相愛就能排除萬難。」

「最後撞到頭破血流才發現,愛是這個世界上最脆弱的東西。」

「如果舍棄阿舟,能想換我和母親半生安寧,我願意……」

我被過往沉痛記憶壓垮,不知不覺淚流滿面。

顧驍緩慢又堅定地把我抱進懷裡。

他的體溫隔著薄薄布料傳來,慰藉了我心底的寒。

「我收回剛才的話,葉岑不值得同情,可我還是想替阿舟說情……」

顧驍的聲音幽幽傳入我耳中,

「我知道你因為憎恨葉岑,連帶著討厭阿舟,可阿舟是無辜的。」

「誰都沒法選擇自己的出身,攤上那樣一個媽不是他的錯。」

「如果不是他哥哥意外離世,他這輩子都會跟我一樣做個富貴闲人。」

「小瑜,阿舟其實很早就喜歡你了,隻是沒有靠近你的勇氣。」

「我第一次跟你表白,隻是為了刺激他。」

「如果沒有我,你們就不會開始,也不會遭遇後面各種不幸。」

「所以,你與其怨恨阿舟,不如怨恨我吧。」

「這幾年他聽他媽的話,聯姻留學接手公司,我本以為他認命了……」

「但你知道我今天在手機上看到了什麼嗎?」

「上個月起沈氏股票多次跌停,一周前正式宣告破產。」

「以蔣家為代表的達銳集團第一時間甩鍋,解除了他跟蔣湉的婚約。」

「他母親受不了這一串打擊,突發心梗,沒搶救過來……」

「我這才知道,原來他一直沒認命。」

「他母親拆散了你們,毀了你的家,他就親手毀掉了他母親所珍視的一切。」

「我是外人,不方便評判這件事的對錯,但他愛你是真的。」

「我來這裡前他找過我,說沈家不差錢,問你為什麼隻要了 200 萬,我沒答上來。」

「他卻說你要少了,硬是塞給我一大筆錢,託我護你後半生無憂,還讓我不要告訴你。」

「還說他授意那些兄弟在你面前反復提起他,隻是不想你忘記他,讓你別恨他……」

「他舉止太反常,我當時沒多想,今天才搞懂他的意思。」

顧驍撥開了我眼前頭發,隔著清冷月光跟我對視,

「阿舟昨夜在地下車庫被人捅了幾刀,至今昏迷不醒。」

「小瑜,不管你願不願回去,我都不想你留遺憾。」

14

山石樹影突然化作猙獰猛獸朝我撲來。

我腿一軟向地面墜去。

這一刻,我竟分不清哪裡是地獄,何處是人間。

顧驍攔腰撈我,卻阻擋不了我的頹勢,隻能任我坐在地上。

「錯了,都錯了……」

我感覺心被撕成碎片,痛到極致,卻哭不出聲來。

葉岑步步緊逼,苦的原來不止我一個人。

隻是我選擇了逃離,沈葉舟選的是沉淪。

他知道他這一生都擺脫不了那樣一個媽,於是不動聲色地積攢力量。

順從的表象下是叛逆;

安分的外衣裡是毀滅。

這幾年我畫地為牢,他又何嘗不是在作繭自縛。

他曾開玩笑說他是籠中鳥,讓我帶他飛。

現在我才知道,他是海上孤舟。

海上風雨如晦,他扎根在暗流裡,飄飄搖搖靠不了岸。

後來我從岸上過,向他拋出纜繩。

隻是黑暗的力量太強大,我又親手割斷纜繩,將他重新丟進風雨……

顧驍說我跟沈葉舟相愛錯在他。

可很多事沒有發生前,誰又能預料到將來的走勢呢……

「小瑜,還有件事你必須知道。」

顧驍從口袋裡掏出了一沓折疊的白紙。

他蹲在我邊上將白紙展開,打開手機手電筒照給我看。

上面的內容刺痛了我的眼。

每一張都是我媽的處方,心衰之症的處方。

我這才知道,原來連她都在騙我。

她回老家,是因為身體出了問題;

她不讓我回家住,是怕被我察覺出端倪;

她騙我說去走親戚的日子,都是去醫院看病去了。

「小瑜,就算你不管阿舟了,也要為阿姨的身體著想。」

「她得的是心衰,是心病,大城市才有更好的治療條件。」

「治得好的話還有 20 多年壽命,如果不重視就隻有幾個月了。」

顧驍抱著我,在我耳邊低語,

「回去吧,別給自己留遺憾。」

我訥訥說Ŧŭ̀ₕ不出話。

顧驍強行將我從地上拖起。

下山的路是他背的我。

他像個小老頭,一路都在碎碎叨叨。

「小瑜,阿姨的單子是我偷的,她如果打我你可要護著我。」

「不過你放心,我已經聯系好醫院了。」

「我知道你不想回北城,所以找的是京城一家心內科方面的權威醫院。」

「錢的事你別擔心,有我。」

「現在北城形勢復雜,把阿舟留在那裡不安全,我託家裡人找關系把他送去了京城。」

「小瑜,這一個多月我很開心。」

「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可我還是喜歡你。」

「你看,我就是這麼地驕橫霸道,我喜歡一個人就必須讓她知道。」

「再偷偷告訴你,我媽找大師給我算過,我 28 歲就能遇到自己的正緣了。」

「所以,看在我等你這麼久的份上,和我做一個約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