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隻想回家

第5章

沈砚被推了一個趔趄,鋒利的水晶燈穿透我的身體。

血色染紅了白紗。

現場陷入混亂,有人尖叫,有人哭泣,沈砚衝上來,跪倒在我身邊。

溫熱的眼淚落進我嘴裡。

我聽見他喚我的名字。

「杳杳。」

「杳杳。」

「你看看我。」

「你看看我——」

?

我聽不見了。

35

我進入了一個滿是白光的房間。

系統的提示音響起:「攻略任務已完成,正在脫離。」

「回歸現實有一段緩衝期,請宿主耐心等待。」

我躺在地上,又感覺自己漂浮在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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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系統念完了詞,又問我:「宿主,你恨沈砚嗎?」

「不恨。」

它欲言又止。

我說:「你不相信?」

它嗫嚅了一下,才回我:「有點狠。」

我沒忍住笑了。

?

其實我覺得自己已經夠善良的了。

?

我想起那天林悄站在我面前,容色收斂,隱隱透露出一些憐惜來。

她說:「別折磨他了,宋杳杳。」

?

「你們到底在心疼他什麼?」

我問系統。

系統發出一點雜音,半天沒說出話來。

「人是你們挑的。」

「等不到人回家的冷板凳是我坐的,矜矜業業鞠躬盡瘁給他鋪路的是我,收不到回信卻能看見他陪林悄逛街的是我,忍受皮肉灼燒看著未婚夫救走另一個女人的是我,回不了家的人是我,死在火海裡的是我,在冷水裡差點淹死的是我,就連在婚禮被吊燈貫穿身體的,也是我。」

「沈砚沒再遭要債的皮肉之苦,也不用受他人炎涼的冷眼。他安安穩穩讀完了書,順順利利開了公司。」

「就因為他愛而不得?——」

「哦。」

「那可真慘啊。」

?

我嗤笑了一聲。

系統沒再說話。

純白色的空間一下安靜下來。

?

進度條讀到最末尾。

系統忽然開口:「對不起。」

?

我沒說話。

「宋杳杳。」

它說。

「祝你以後平安順遂。」

?

我說:「當然。」

?

一陣刺眼的白光閃過。

屋外天光大亮。

?

陽光透過窗棂,空氣散布著貓咪獨有的味道。

米糕敞著肚子睡在我床頭,枕頭上留下四五根貓毛。

還在輕輕打著呼嚕。

我把頭埋在她的小肚子上,狠狠吸了一口。

米糕被我鬧醒,睡眼朦朧地鑽進我懷裡,又找了個舒服的姿勢。

?

我低頭親了一口它的貓頭。

真實的觸感讓我感到安心。

?

我回家了。

(全文完)

番外(沈砚篇)

1

宋杳杳死後,其實沈砚也沒有很難過。

時間像是被倒帶,重新回到他十八歲那年。

他跪坐在靈堂裡,聽著耳邊有人痛苦壓抑的嗚咽。

他隻是愣愣地看著宋杳杳的照片。

照片上的人臉上浮了一點笑,卻沒有達眼底。

如同婚禮上,吊燈落下的幾秒內。

她也是這樣笑。

?

似是高興。

又似是極為疏離。

她笑著。

極為平靜地對他說:

「再見。」

2

趕回國內的宋父宋母站在他身後。

貴婦人連落淚都那麼優雅。

宋母的眼淚掛在臉上,用帕子輕輕擦去。

可又怎麼都擦不完。

?

送走夫妻倆時,他們態度冷淡,似是不願與他多言。

宋父離去的前一秒,沈砚沒錯過他陰鸷的眼神。

喪子之痛,必須要通過什麼發泄。

沈砚知道,承受這份怒火的會是自己。

?

天色將晚。

細碎的雨絲刮在臉上。

沈砚看著他們離去的車影,臉色平靜無波。

?

倘若他們真愛宋杳杳。

也早該察覺,她早就不是他們的女兒了。

?

十八歲的宋杳杳死在一場突如其來的高熱。

在病痛中被反復折磨的時候,她也曾哭著撥打父母的電話。

哭著鬧著要求父母回國看她一眼。

然而隻是被冷淡地安撫:「爸爸媽媽忙,走不開。」

「等過段時間沒事了,我們就回來。」

「杳杳,你是個懂事的孩子。」

「不要鬧脾氣了,你已經成年了。」

?

所以死在病床上的宋杳杳,並沒有等來自己的父母。

聽管家說,那個時候醫院都準備宣布臨床死亡了。

宋杳杳卻忽然又好起來了。

隻是不說話,整個人像塊遲鈍的木頭。

出院後沒幾天,宋杳杳獨自出行。

管家那天本來也要陪著去的,隻是被她拒絕了。

那天,宋杳杳遇見了沈砚。

?

像是木頭似的殼子重新被注入靈魂。

管家講起來的時候差點抹眼淚:「看見小姐又會哭會笑了,真的特別感謝你。」

沈砚那個時候抿著唇,隻是露了個笑。

?

那個時候宋杳杳在國外。

他為了公務每天熬到很晚。

輾轉難眠,其實隻是因為宋杳杳沒在他身邊。

那些與記憶中的「宋杳杳」的細微差距忽然被一點點在腦袋中鋪開。

其實他們倆很像,隻是微小的差別。

不過沒關系。

沈砚無謂地想。

隻要現在的宋杳杳,是他的宋杳杳就好。

3

宋杳杳下葬那天。

天氣不好,下了小雨。

沈砚站在棺木前,躺在裡面的人面色平靜,像是睡著了一般。

沈砚的手指動了動,指尖在挨上她臉頰之前停頓。

沒有碰上去, 隻是幫她理了理頰邊的發絲。

「杳杳。」

他輕聲呢喃。

「我知道。」

「你還活著。」

?

她離開時那樣平靜。

像是沒有任何留戀。

原來說「愛」。

隻是又一個謊言。

?

可是。

可是。

沈砚垂下眼。

冰涼的液體滴落在棺木上。

一滴,兩滴……

五髒六腑像是被絞作一團似地疼。

他情願她騙得再久點。

「杳杳。」

他嘆,如同夢囈。

「我愛你。」

4

沈砚是在宋杳杳下葬之後暈倒的。

他幾天不吃不喝不睡,整個人壓抑到極點。

身體承受不住。

?

醒來時林悄在床邊, 垂眸安靜地看他。

沈砚睜眼, 一眼也沒看她。

林悄說:「人死不能復生, 你也該早點看開才是。」

「人都已經去了,照顧好自己。」

她短暫沉默了一下,又說:「……宋杳杳也不希望你這麼頹廢。」

不,她才不在乎。

屋內短暫安靜片刻。

林悄忽然又說:「我過幾天要去拍戲了,沈導的《豔》,你……」

「需不需要我陪……」

「不需要。」

沈砚打斷她的話, 冷淡道:「我想一個人待著。」

?

林悄的臉色有些難堪。

提上包,起身就走。

沈砚目送她走,沒有提醒她。

沈導是個瘋子。

為了追求電影的效果根本不拿演員當人看,他手裡的演員有的拍完戲後就瘋了。

有的在寒冬臘月隻身下水,落了一輩子的病根。

還有落下殘疾的。

?

病房裡的窗被打開一條縫。

風聲呼嘯。

沈砚看著雪白的牆,嘆了聲:

「你會高興一點嗎?」

「杳杳。」

5

宋父的報復來得快且狠。

沈砚從沒有想過招架。

節節敗退的市值讓員工愁容滿面,不少人背地裡準備另謀出路。

合作商一個接一個打來電話,張口就是:「抱歉啊沈總……」

沈砚自始至終都很平靜。

他努力地往上爬,隻是為了能夠與那個人相配。

現在人都不在了。

要這些又有什麼用。

?

處理完解約的事情後,沈砚離開公司。

走在街上的時候,午後的太陽正高懸。

沈砚站在馬路邊, 看著對面一個人影進入小超市, 拿著一瓶水出來。

她站在陽光下,抬頭看了眼頂上的太陽。

微笑著,和電話那頭的人說了句什麼。

眉眼彎彎。

?

沈砚站在這邊看著。

耳邊一陣轟鳴。

心髒像是被人揉成一團復又展開。

他幾乎用盡全身力氣, 才能勉強保持站立。

?

一模一樣的五官。

不同的發型。

她更高些, 也更瘦些。

眉眼盈盈。

可他還是一眼就知道。

那就是他的杳杳。

?

在他們的婚禮之後的第十四天。

他的杳杳回來了。

6

不是幻覺。

卻怎麼也抓不住。

?

她有時候出現在超市, 買下些零食;有時候出現在街邊, 挽著朋友的手;有時候在某個小區裡,牽著繩溜她的小貓, 有時候……

貓是純白色的,異瞳。

像她。

漫不經心地勾人。

沈砚不敢靠得太近,隻能站在一邊, 目不轉睛地瞧。

她微眯著眼,喚她的貓。

沈砚聽不見她的聲音,卻從口型中讀出貓的名字。

mi, gao。

米糕。

?

她低頭笑,眉眼彎彎。

陽光落在她肩頭, 襯得她皮膚白到透明。

沈砚看著, 心底卻一陣陣刀絞似的疼。

看得見。

碰不著。

7

圈子裡的人說沈砚瘋了。

談起他名字時似有惋惜, 說那麼有手段一個人,從老婆死後就神神道道。

被針對時連反抗都不反抗。

還以為會是商業新貴,沒想到不過曇花一現。

「唉。」

「造化弄人啊。」

?

沈砚充耳不聞, 追著宋杳杳跑。

不能靠近。

就一路跟著。

「……我不想死。」

「(消」?

不過飲鸩止渴。

理智尚在的時候還知道是幻影。

之後呢。

她鮮活,生動,離得近了,連她被風吹起的發絲也根根分明。

真的是幻影嗎?

又或許——

是現實?

?

他分不清了。

?

所以當那輛車直直地朝著馬路上的人影衝過去的時候。

沈砚來不及反應。

隻是身體下意識地向前——

至少這一次。

不想看見她死在自己面前。

?

可是。

那是幻影啊。

身體被重擊, 五髒六腑如同絞在一起般,骨頭都似快散架般的疼痛。

耳邊聲音嘈雜。

一浪高過一浪。

身體逐漸失溫。

沈砚卻固執地盯著那一個地方。

?

直到,她越走越遠。

消失不見。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