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千歲

第1章

我愛上了娼妓之子,卻被我爹棒打鴛鴦。

五年後,他成了九千歲,將我爹的指甲一寸寸地拔下。

一夜之間,屠盡我滿門。

隻剩我一人。

他喂我喝下忘情水,柔聲道:

「暮暮,我們重新開始。」

可他不知道,忘情水對我不起作用。

我什麼都記得。

1

這幾年,爹爹總是活在恐懼不安之中。

直到東廠的人圍了我家府邸,那人一身寒氣地進門,我才知道爹爹的不安來自何處。

雲鏡,如今竟成了司禮監掌印,人稱「九千歲」。

他蟒袍玉帶,眼底沒有一絲溫度。

「動手!」

番子們訓練有素,立刻行動起來。

女人的哭叫聲,男人的唾罵聲,番子們打砸東西的聲響,充斥著整個府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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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子見到我便遠遠躲開,生怕我的一根頭發絲兒被他們的刀刃刮到似的。

月黑風高。

所有人都被五花大綁起來,被扣押著跪在冰涼的青石板上。

除了我。

我是被請到前院的。

雲鏡坐在梨花木椅上,正慢悠悠地喝茶。

番子用鐵鉗對準爹爹的指尖,夾緊後用力一拔,沾著血的指甲掉在地上。

隨即便是爹爹的慘叫聲。

「爹!」

我衝過去,不敢直視他那雙血肉模糊的手。

他太疼了,以至於隻能眼巴巴地望著我,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我扭頭望向坐在那裡始終一言不發的人,質問道:

「雲鏡,我爹犯了什麼罪?」

「即便我爹隻是縣令,也得由陛下的聖旨發落!」

雲鏡將茶盞在手中轉了幾圈後放下,起身朝我走來。

他半蹲著,邪氣地勾起唇角:

「他犯了什麼錯,你不知道嗎?」

2

我豁然明白過來。

於朝廷律法上,我爹沒有觸犯任何一條。

他隻是在五年前嫌棄雲鏡的出身,將我們生生拆散。

沒想到,雲鏡竟然記恨他到了這個地步。

我含淚祈求:「我跟著你,你放過他吧。」

雲鏡慘淡地笑了。

他的手指修長,瑩白如玉,在我的臉上戀戀不舍地摩挲著,將眼淚抹去:

「別哭,咱家最見不得暮暮哭了。」

他脫下黑色披風,把我從頭到腳裹得嚴嚴實實,堂而皇之地抱著我坐在椅子上。

「繼續。」他下令。

我怒火攻心地去抓他、撓他,對他拳打腳踢。

他就像不知道疼似的,生生受了那些疼,然後扣住我的後腦勺,讓我的臉緊貼在他的胸膛上:「暮暮,你這樣不乖。」

我極力抗拒著,在他身上不知什麼部位狠掐了一把。

頭上傳來「嘶」的一聲。

我趁機從披風裡鑽出來,正好看見他們拿來了燒得通紅的烙鐵,要用在爹爹身上。

「你們住手!住手!」

我絕望地喊著。

掙扎間,腰間又被那雙手撈了回去。

他緊抿著唇,三兩下從黑披風上撕下一塊布條,蒙住我的眼睛後,從身後圈住我的胳膊。

眼前又陷入一片黑暗。

可爹爹的慘叫聲聽得我越發心驚。

雲鏡親了親我的耳垂,在我耳邊輕聲細語:

「不想聽的話,就自己捂住耳朵。」

「雲鏡,你殺了我好了,別碰我爹!」

我涕淚漣漣地求他。

「嚇到暮暮了。」他輕聲一嘆。

「把他的舌頭割了吧,叫得那麼難聽。」

3

爹爹被拔了舌頭以後,又嗚嗚咽咽了好久。

後來,一點聲音都沒有了。

「掌印,人死了。Ťų¹」

眼前黑布被雲鏡摘下,他面無表情道:「樣子很醜,你還看嗎?」

我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其實已經不是很清晰了。

他被人拖著走了很遠,已經看不出模樣,身體在地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血印。

我推開雲鏡,跌跌撞撞地去追。

沒走幾步,我便雙腿發軟,栽倒在地。

雲鏡跟過來,溫聲道:「讓你別看,怎麼不聽話呢?」

周圍的府內下人們也早已嚇破了膽。

他們有的是廚娘,有的是花匠,有的是守衛,何曾見過這樣血腥的場面。

有幾個伺候灑掃的丫鬟早就暈厥過去,不省人事了。

「掌印,這些人該怎麼處置?」

他的目光一一掠過眾人。

「放過他們吧。」我的聲音帶著哭腔。

雲鏡對我點點頭。

我剛松了一口氣,接著便聽到他開口:

「殺。」

求饒聲、哭喊聲,響徹長夜。

他們絕望地喊著「小姐」,希望我能救救他們。

可我救不了他們。

我甚至被迫躺在仇人的懷裡,那種感覺比死還要令人窒息。

「暮暮,我們走。」

雲鏡點了我的穴道,抱著我踩著一路血水,一步一步地走出遲府的大門。

身後火光衝天。

我生活了二十五年的地方,在今夜化為一片灰燼。

我的家沒了。

4

雲鏡將我帶到了京城,困在他的府邸上。

我不吃不喝,也不說話。

這樣雲鏡就會急不可耐地跑過來。

他左手捧著瓷碗,右手舀一小勺,輕輕吹兩下:「來,暮暮,張嘴。」

做這個動作時,他的右手手腕離我很近。

我會慢慢張開嘴。

在他滿心期待地將粥送進我嘴裡的那一刻,我會眼疾手快地出手,將早已藏在袖中的瓷片劃向他的手腕。

這一招屢試不爽。

奈何我力氣不夠,方向也有偏差,他的胳膊隻是流了血,根本不能傷及他的性命。

他讓太醫草草包扎幾下,會繼續給我喂吃的。

隻有他喂的,我才肯吃。

時間久了,他的胳膊上七七八八的傷痕增加了好多。

雲鏡也不惱,隻是道:「別把瓷片藏在袖子裡了,萬一誤傷了自己,我會心疼。」

我無數次想一死了之。

可死是天底下最容易的事情,仇人尚在,我豈能讓他快活?

「雲鏡,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還喜歡我?」

「喜歡。」他回答得異常鄭重。

我捂著嘴,吃吃地笑了:

「半男不女的東西,也配說喜歡。」

他一瞬間目光黯淡下去,不說話了。

「我真不明白,你為什麼當了太監?」我繼續往他傷口撒鹽,「難道是從小在青樓見識得太多,覺得那孽根不是個好東西,所以一刀砍了?」

雲鏡咽了口唾沫,微微撇開頭:「你,別說了。」

「你也要拔了我的舌頭嗎?」我狀似瘋癲,「反正我也活夠了,你要是受不了了,幹脆連我也殺了吧!」

他卻面色平靜,淡聲道:「我愛你,不會殺你。」

「……」

我的眼底盡是鄙夷之色。

他臨走時,我揚聲道:「慢走啊,雲公公!」

「公公」倆字,特意咬了重音。

丫鬟婆子們早就提醒過我,雲鏡最討厭這兩個字,底下的人要麼喊他「大人」,要麼喊他「掌印」,絕不能喊「公公」。

我就偏偏讓他不快。

5

胡鬧久了,我突然覺得這樣好沒意思。

雲鏡對我的任何行為都能容忍。

給他包扎的太醫卻看不下去,討好地獻上一味藥。

雲鏡讓人把藥煎好後,親自端來。

「暮暮,喝藥了。」

「喝了它,前塵往事,恩怨離愁,便能一並忘了。」

我抓著他的胳膊,故意用指甲在上面掐出血印子。

最近我特別喜歡掐他。

掐得深了,指甲上會染上他的血。

比世界上任何花瓣碾出來的蔻丹汁都要漂亮。

「忘記不等於沒有發生過。」我的笑意不達眼底。

「雲鏡,你的愛,好髒。」

他聽慣了我的冷言冷語,沒有任何情緒。

「自己喝,還是我喂你?」

我厭惡道:「我隻想你去死。」

一陣風吹來,窗戶飄進幾片斑駁的黃葉。

雲鏡的眼尾紅紅的,好像被誰欺負了的。

他端起碗,喝了一大口。

然後禁錮住我的雙臂,俯下頭,將湯藥渡到我的口中。

我緊咬的牙關,還是被他撬開了。

一碗藥,浪費了不少,也給我灌下去不少。

我流著淚,身體無助地戰慄著。

雲鏡從懷裡掏出潔白的絹子,從眼角,到唇邊,一點點地替我擦幹淨。

他柔聲道:「暮暮,我們重新開始。」

6

前塵緣盡,大夢一場。

7

我醒來時,床邊坐著一個年輕男子。

「你醒啦?」他語氣溫和,嘴角帶著淺淺的笑。

「還記得我嗎?」

我眼神陌生地打量著他,搖頭。

他Ṫū²穿著銀絲滾邊竹紋錦袍,墨發用玉冠束起,氣質清爽,像是世家公子的模樣。

我看得痴了,忍不住道:「你長得真好看。」

他的目光頓時明亮起來,眉宇間那點似有似無的愁緒在一瞬間散去,整個人都鮮活起來。

「我叫雲鏡Ṫü₃,是你的夫。」他殷切地介紹自己,甚至帶著點急切,「你以前喚我『雲郎』。」

「啊?我們成親了?」我詫異。

「還沒有。」他往我的方向挪了挪,將我的雙手握在他的掌中,「我們兩個真心相愛,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但是遭到了些意外,你失憶了。」

「暮暮,我們成親吧?」

他緊張地等著我的答復,不一會兒,掌心已見湿熱。

我環顧這間裝潢還不錯的屋子,問:「這個宅子是你的嗎?」

「是。」

「那你是做官的嗎?」

「是。」

我低下頭,略帶羞赧:「那好吧。」

雲鏡愣了一瞬,似乎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你同意了?你願意嫁給我?」

見我是真的答應了,他猛地將我擁入懷中。

與他的身體相貼,我能感受到雲鏡心髒的跳動和身體的顫抖。

「暮暮,你知道我等這一天等了多久嗎?」

他嗓音沙啞,激動到不可自抑。

我將他推開,一副不勝嬌羞的小兒女姿態:「還沒有成親,別這樣。」

「好,好。」他淚中帶笑,「是我失態了。」

婚期定在三日後。

雲鏡本想讓司禮監尋個黃道吉日,大操大辦一場,可我覺得沒名沒分地與他在一處不合禮數,便讓他盡快辦了。

女子成婚,當從娘家出嫁。

雲鏡說,我的父母早就去世了,我是個孤兒,沒有娘家。

他讓我搬去他的別院裡,以便他來迎親。

尚衣局送來喜服讓我試穿,那料子用了揚州最好的綢緞,上面的鳳凰鴛鴦圖案是幾百名揚州秀女連夜繡出來的,驛站的千裡馬星夜趕路,累死了三匹。

喜服外面那層薄如蟬翼的紅紗是西域進貢的,全天下隻有兩匹,新進宮的趙美人看上了,皇上沒舍得給,雲鏡卻向皇上要來了。

尚飾局送來的鳳冠,其華貴程度更不必說,珍珠顆顆飽滿圓潤,最大的那顆夜明珠價值連城。

按照禮數,這三日我和雲鏡都沒有見面。

聽丫鬟婆子們說,他為了籌備親事忙得腳不沾地,不僅給文武百官都下了喜帖,就連迎親的主幹道上都鋪上了紅綢,街旁掛滿紅燈籠,熱鬧得跟大赦天下似的。

可到了成親當日,我突然耍起了脾氣。

喜服,不穿。

鳳冠,不戴。

喜娘跪在地上不停地磕頭:

「祖奶奶啊,我求您了,掌印大人在外面等著呢,您不能說不嫁就不嫁了啊!」

丫鬟婆子也跪了一屋子:「求您可憐奴婢這條不值錢的命吧!」

8

「好,我去跟他說。」我赤著腳就跑了出去。

我長發未梳,脂粉未施,晚秋的風灌了一身涼意,腳下偶爾踩到稀碎的小石子,我也恍若未覺。

喜娘和丫鬟小心翼翼地端著鳳冠霞帔,在後面邊追邊喊。

前堂熙熙攘攘,雲鏡甚至請了兩位三品以上的官員陪他來迎親,門口擠滿了看熱鬧的百姓和等著搶喜糖的小孩子。

雲鏡久久沒等到我,正要親自到後院來尋,猛然看見衣衫不整的我。

滿堂賓客也投來驚訝的目光。

我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大聲質問:

「雲鏡,你是個太監,對不對?」

「為什麼不告訴我?」

雲鏡張了張口,想要解釋,卻發現這事沒法解釋。

自我醒來後與他相處的時間極少,他確實沒有與我提過他的身份。

「他們喊你『大人』,我本以為你是個有錢有勢的大官,嫁給你日後便有了倚仗。」

我嗤笑一聲,搖頭後退幾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