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

第2章

「沒人敢動你的仙籍,時辰仙君那裡我去賠罪,別再哭了好不好?」

我止住哭聲:「真的?」

霎時間,風平浪靜。

天也不搖了,地也不晃了。

赤華虛弱地應了聲,身子晃了晃。

「仙尊,你真好!」

我哭累了,靠在他懷裡打了個嗝兒。

心想小黑說得對,男人果真最怕女人哭。

8

我的危機就這麼水靈靈地解除了。

除去毀了一件法寶、塌了一座宮殿,還害流風重傷之外。

一切都很順利。

天象異變,仙尊被天帝叫去問話了。

我站在廢墟上,看著流風一邊咳嗽,一邊用仙術壘磚頭。

莫名就有些愧疚。

「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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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咬牙從身上拔下一塊鱗片,疼得龇牙咧嘴:「吃了傷就好了。」

流風生氣地瞪我一眼,兇巴巴道:「不要!趕緊裝回去。」

我撇撇嘴,眼眶紅了。

「千萬別哭!」

流風本能地後退兩步,耐心解釋:「傷養兩天就好了,你的鱗片少了,可就長不出來了。」

這時赤華託著不知道飛哪去的屋頂回來了。

看見我手上的鱗片、通紅的眼眶,聲音很冷:「你們在做什麼?」

流風忙向赤華告狀:「小白非要把她的鱗片給我,仙尊你快替我做主。」

赤華看向我。

他好像突然就很生氣,眼裡湧動著怒火:「你心甘情願,給他的?」

我傻傻點頭。

赤華一甩手,房頂「咚」一聲蓋了上去。

整座赤焰宮震了震,我手中的鱗片也不翼而飛。

「鱗片沒收!」

赤華理都不理我,徑直走了。

他一定是在天帝那裡受了氣。

畢竟禍是我闖的,讓他撒撒氣,也是應該的。

我善解人意地想。

9

我找青鳥行了方便,帶小黑去瑤池洗了次澡。

又在赤焰宮後山的草地做了一桌燒烤宴請她。

這次的事,小黑厥功甚偉。

「不會有人突然過來吧?」小黑警惕地問。

我吃得滿嘴流油,擺手。

這片草坪是赤華專門劃出來供我打滾的,輕易不會有人來。

小黑放下心,專心跟我聊八卦。

「藍蕪仙姬有了。」

我嗦了口棒骨,心不在焉:「有什麼?」

「有孕呀,」小黑白了我一眼,「聽說跟原先那位驸馬一直懷不上,換了位新驸馬,一次就中了。」

「前驸馬不服氣,鬧到仙君這裡來,要查孩子究竟是誰的。」

我樂不可支:「仙君連這都會查……」

忽然,手中棒骨掉了下去。

我呆滯地看向小黑:「你剛說,一次……就能中?」

小黑迷茫地看著我,表情逐漸驚恐:「你該不會……沒吃藥吧!」

「什麼藥?」我的聲音開始發抖。

「避子藥啊,」小黑快跳起來了,「你該不會已經……」

「沒有,」我快速地打斷小黑,「絕對沒有!」

我堅決不承認自己有了。

當我每頓的雞腿從六十個漲到一百個的時候。

當我每天的睡眠由六個時辰漲到十個時辰的時候。

當我的那個六個月沒來的時候,我……終於撐不住了,淚流滿面去找小黑。

沒等我開口,流風興衝衝地從對面走來:「小白,告訴你個好消息!」

我頓時有種不祥的預感。

「時辰仙君在前驸馬處騙……換了一口鳳凰真火,七七四十九天就能修好光陰鏡。」

我身子晃了晃,還沒忘記八卦:「孩子是他的嗎?」

流風同情地搖頭。

我真的好恨,這前驸馬不行也就算了,還偏偏很自信。

現在好了,害人害己。

「我得趕緊把這個消息告訴仙尊,」流風看我一眼,「還愣著做什麼,東海有邪龍作亂,仙尊命你隨他同去。」

我頓覺天旋地轉,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完了。

10

我是被仙尊從床上拽起來的。

「該出發了,」他的表情很是困惑,「你最近是怎麼了,竟然如此嗜睡?」

我心虛得很,哪敢回他。

感覺手中攥著張娟條,展開一看,是小黑的筆跡。

【你安心去,這裡交給我。】

我感動得熱淚盈眶,馱著赤華出發了。

剛飛出九重天,我就感到不妙。

我試圖放慢速度,然而抵不過胃中翻江倒海:「嘔——」

赤華被顛了下,莫名其妙看著我:「怎麼了?」

「沒事沒事,」我連忙深呼吸調整,「吃太多,打了個嗝兒。」

赤華笑笑,彈了下我的角。

我繼續飛,不到半個時辰,那種感覺又來了:「嘔——」

這回不等赤華問,我立馬解釋:「抱歉仙君,剛放了個屁。」

赤華沉默了。

我第三次幹嘔的時候,赤華終於意識到不對,吩咐我:「停下。」

我尷尬地刨了刨後蹄,很沒底氣地解釋:「大概是……吃壞肚子了吧。」

赤華無奈,把我變成小狗大小抱起來,語氣嘲諷:「咱倆到底誰是誰坐騎?」

他自己御劍飛了起來。

然而很快,我又不對勁了:「慢點慢點……」

赤華停下來:「又怎麼了?」

「我我我……暈風……嘔……」吐了他一身。

赤華:「……」

這亂,終究是平不了了。

赤華把我抱回宮。

我很愧疚:「那條邪龍怎麼辦?」

「已叫二郎神替我去了,你先操心自個兒,」他沒好氣地說,「我去叫天醫真人過來。」

「不行。」我從床上彈了起來。

「為何不行?」

我艱難地憋出個理由:「被人知道我撐壞了肚子,多丟人呀。你讓小黑來陪陪我,興許就好了。」

赤華深吸一口氣,似乎在忍耐:「她陪,比我陪管用?」

我猛猛點頭。

她陪救命,你陪要命啊。

「隨便你。」赤華很生氣,拂袖而去。

我哪有空照顧他的心情,天都塌了。

找小黑一合計,果真隻有一條出路——跑。

小黑抹著淚,把她這些年攢的仙丹、法寶和私房錢一股腦塞給我:「走了別給我來信,我怕疼,沒準一受刑什麼都招了。」

我把金葫蘆和東鰲島託付給她,拿了塊幹坤布做包袱,收拾行李。

這也舍不得,那個也想要,沒一會兒就眼淚汪汪。

「你準備去哪?」

背後忽然一道冰冷的聲音,含著滔天怒氣。

11

我嚇得一哆嗦,包袱裡的東西全抖在地上。

寒玉枕、龍骨梳、女娲石(磨角的)……甚至連鮫绡做的窗簾,我都沒有放過。

人贓並獲,這還怎麼狡辯。

我「撲通」跪了下去:「仙尊,其實……」

要不,還是招了吧,我徵求地看向小黑。

小黑卻衝我搖頭,搶在我前面道:「仙尊,是這樣的。小白的病必須回東鰲島才能治,我們打算收拾好行李,去向您辭行呢!」

赤華擰眉:「她究竟是什麼病?」

「不是病,」小黑面不改色地瞎編,「小白來自東鰲島,身負混沌之力。原本一清一濁,旗鼓相當。可這九重天裡隻有清氣沒有濁氣,久而久之,清盛濁衰,陰陽失調。須得汲取濁氣修煉,方能恢復。」

我是真的佩服小黑,這種時候頭腦還能如此冷靜。

赤華果然信了,根本不記得每天三百個雞腿早把我的濁氣補得夠夠的。

「要回去多久?」

我怯怯地比了個「六」。

六個月,足夠我跑到一個他找不到的地方了吧。

「六天?」赤華臉色有些難看,「這麼久?」

「我……」

「算了,」赤華似乎是妥協了一般,「帶上東西,我送你回去。」

仍舊是吐了一路。

不過這回赤華早有準備,全程用幹坤袋接著。

「好好修煉,」赤華摸了摸我慘白的臉,聲音透著溫柔,「六天後我來接你。」

「那我走了。」我抱著包袱,一步三回頭。

其實比起法寶金丹,整個赤焰宮裡我最舍不得的,是赤華。

以後都不會再見了吧。

我吸了吸鼻子,心裡酸酸的。

「等一下。」赤華忽然喊住我。

他輕輕抬手,一道金光掠過,猛地一閃,沒入我胸膛。

是那快鱗片。

似乎是被赤華煉制過,鱗片被包裹在一團靈氣之中,覆在心口暖暖的。

赤華彈了下我的腦袋:「逆鱗都敢隨便送人,還說自己不傻。」

啊,我呆呆地看著他。

原來我當時拔下的,竟是保護心脈、性命相系的逆鱗。

怪不得那麼疼。

妖族男女,若以逆鱗相贈,便意味著將生死之權交予對方。

故常用來定情。

幸好流風沒收下,不然還得管他要回來。

那多不好意思。

赤華御劍離開了,我捂著心口,感受著那處不屬於自己的靈氣湧動。

突然就有些想哭。

12

其實連小黑都不知道,我並非出生自東鰲島。

我的生命源於混沌初開時,天地偶然的一次造化。

在我誕生後最初的幾萬年裡,靈智尚未形成,意識一片混沌。

隻模糊記得每隔一段時間,就會迎來一次雷劫。

每次渡過雷劫,我的身體就會發生一些變化。

逐漸長成一隻龍頭、鹿角、馬蹄、牛尾、狼額的妖獸。

但妖獸並不知道自己是誰。

它同這世間的所有生靈都不一樣,懵懂孤獨地生活在大澤之中。

吃飯、睡覺、修煉……

卻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做這些。

直至最後一次天劫來臨。

同以往的每一次都不一樣,萬頃雷電之下,無窮無盡的疼痛似乎永遠沒有盡頭。

妖獸想要放棄了。

混沌與清明,死亡與活著。

對它這樣的生靈而言,也許沒有什麼區別。

可就在最後一道天雷降落,就要把它炸得粉身碎骨那一刻。

一個約莫六歲的小男孩,忽然指著天空大聲喊:「麒麟——娘親看!麒麟——」

溫婉的女子笑了起來:「呀,是個小妖獸在渡天劫。也罷,若成正果,從此你就叫麒麟吧。」

那是我聽到的第一句人類聲音。

瞬間我仿佛被注入了無窮的力量,渾身爆發出五彩的強光,抵抗這滅世的雷霆。

天劫結束的剎那,雲霞繚繞,紅光漫天。

猶如窺破了數萬年修道的瓶頸,從前總是蒙在我眼前的霧氣煙消雲散。

我的靈智被徹底開啟。

從此我有了記憶。

也知道自己是誰。

麒麟,我是麒麟。

13

我決定找到這個男孩。

沒有原因,就是一股莫名的執念。

我想為他做一件事。

第一個千年,我努力修煉,養好了天劫帶來的傷,也終於能夠變化成人。

第二個千年,我決定去人間尋找。

我學人類吃飯、喝酒,也學會了人類的話。

我闖過皇宮、跟過軍隊,也在奈何橋守了百年又百年,在每個擦肩而過的人身上尋找熟悉的氣味。

可這世上的人實在是太多了。

我不斷地尋找,那個男孩卻在一次又一次地轉世。

確認他不在人間這個過程,我用了三千年。

第五個千年,我決定換個方向。

我開始拜訪妖怪洞府,尋找能幻化成人的妖怪。

就這樣,我來到了東鰲島。

認識了大島主。

他告訴我,在妖怪中是找不到噠。

隻有人,才能夠為妖封正。

「封正?」

「世間的妖,在突破境界的關鍵時刻,也就是修道之人所謂的渡劫,隻有得到人的祝福和認可,才能真正邁入下一個形態。否則,就會被打回原形,重新經歷漫長的修煉。

「這份認可,就是封正。

「你要找的,正是你的封正之人。」

我不明白:「為何隻有人能為妖封正?」

大島主笑了:

「你修煉萬年,為何願意幻化成人,而不是龜?

「萬物皆有靈,但人為長……再強大的妖,內心深處也是渴望做人的啊。」

我在東鰲島住了下來。

我覺得這個老頭有智慧,想必能幫我找人。

老頭名叫博鰲,是頭上古神龜,萬年前曾被一個凡人封正。

他陪伴了那名凡人九十九世。

第一百世的時候,他決定以妖丹獻祭,換取與她相守百年。

可那名凡人也恰巧為了他尋仙問道,在雷劫中魂消魄散。

博鰲追著她最後一縷殘魂來到北海時,這縷魂已進入鯤神的右眼。

鯤神吸納魂魄,能以夢境預測未來。

自那起,博鰲陪著那縷魂,在北海生活許多年,與鯤神成了朋友。

我向博鰲分享了我的故事,並覺得很沮喪。

「為何大家都知道自己的封正之人,隻有我找不到?」

博鰲摸摸我的頭:

「你身負祥瑞,封正你的人,定是修為極高的修道之人。

「甚至有可能是位上仙,改日讓鯤神幫你測測。」

然而不用等到鯤神幫忙,赤華自己送上門來了。

那日他和流風重傷掉落在東鰲島。

大島主讓我挑個順眼的帶回去照顧。

我一眼就認出了他。

宿命降臨的那一刻,沒有任何預兆。

我叼著他,奔跑在回洞穴的路上。

仿佛又回到了記憶開始的那一天。

黑雲壓頂,雷電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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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或許並不知道自己在喊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