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時橫塘路

第3章

我媽憋著淚,給我爸擦了擦臉:

「你爸以前就愛幹淨,走了也得幹幹淨淨。」

醫院病房裡從來不缺哭聲,我們家這一角悲歡離合,每一日都在上演。

過往的病人家屬面目模糊表情麻木,低聲勸慰了兩句節哀,然後一臉愁苦地擔憂起自己的親人。

父親過世這幾天,陸恆幫著我跟我媽辦了喪事。

我爸是個很好的老師,他的葬禮,來了不少他曾經的學生。

竟然還有宋之聲。

他難得表情沉靜,過來燒了幾張紙,拍了拍我的肩膀:

「別太難受了。」

我看著他麻木地點點頭。

不知道說什麼。

我不記得我爸有這樣一個學生,但此刻,我也不太想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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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我爸,我跟陸恆默契地留下,在家裡陪我媽。

Ṭů²這幾天,我倆都沒有再提分手或者和好的事情。

我對他的心態似乎也隨著我爸的離世,發生了很多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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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之前,盡管我努力讓我們的十年結束得很體面,但我對陸恆未嘗沒有怨恨。

我怨他為什麼會在名利場迷失自己,為什麼做那些讓我傷心的事情,為什麼背棄我們之間的感情。

但現在,我已經不想問他要一句答案了。

這個世界上,有太多事情沒有答案,我們隻能學會接受。

也許人跟人的緣分都是有固定時間的。

站在山腳下,稀薄的霧氣帶著水汽,空氣一片青草香。

陸恆跟在我身後,不遠不近。

我倆默契地沒有出聲,就這麼一路沉默地走著。

這條路是當初我們去學校的路。

讀書那會,我不會騎車,陸恆每天都騎車載著我上下學。

我對高中的記憶,除了做不完的數學題,就是少年清瘦的背影,載著我走過日出日落。

一段路很快就結束。

就如我跟陸恆。

我爸過世之前,也對陸恆說了話,希望他能好好照顧我。

到現在,我也沒有跟我媽坦白。

「陸恆,你還記得麼,這條路上,你說你會一直對我好。

「是你先失約了。」

我回過頭,認真地看著他:

「我等你很久,但是你已經走太遠了。」

「阿瑤。」

陸恆神情沮喪,他沉默很久,說:「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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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陸恆在老家待了一個月,我們才離開。

我沒有再回海城,而是開始帶著我媽到處旅行。

我媽本來不想去,看了山山水水後,也逐漸愛上了到處走。

我和陸恆保持著適當的聯系,像老朋友一樣偶爾說說話。

我媽過了很久才問我:「你跟小恆是不是分開了?」

我低頭不語。

我媽嘆口氣:「上回就看出來了,分了就分了吧,你跟著小恆也太累了。」

明明已經放下這段感情,我媽提了一句,我突然鼻酸。

「小恆是個可憐孩子,一開始你倆在一起的時候,媽也挺開心的。

「你從小就性格大方,帶著小恆也能開心一點。」

「是媽不好,就想著小恆開心了,沒想過你會不會難過。」

在山城腳下,我抱著我媽放聲大哭。

過往的路人詫異地看著我倆。

而我哭得聲嘶力竭,好像要把所有委屈都一起哭出來。

逛了一圈以後,我把我媽送回老家,回海城收拾東西。

海城很好,但我不打算繼續待在這裡了。

再見陸恆的時候,他受了很多,臉頰都凹陷下去,站在樹下的時候看著單薄伶仃。

我把他當年送我的電影母帶還給他,還附贈了一張過期電影票。

電影票是陸恆第一部電影上映時候買的,他本來說陪我一起看,後來因為太忙了始終沒抽出時間。

許多事情,其實早有預兆。

「我要回家了,陸恆,祝你以後一切順利。」

陸恆拿著電影票,微微笑。

他難得很平和。

「好,替我跟阿姨問好。

「阿瑤,能跟我喝杯酒麼?」

陸恆眼神真誠:「就當是好好道別。」

陸恆拎著酒上樓,我喝了兩杯就覺得頭暈眼花,失去意識之前,我感覺到陸恆熾熱的視線,像是熊熊烈火落在我肩頭。

16

再睜眼,我眼前一片漆黑。

手腕一動,有細碎的鐵鏈聲。

「醒了麼?

「難不難受?」

陸恆的聲音傳來,他打開燈,燈光晃得我眼睛刺痛。

我腦子轉了半天,才看明白現在的情況。

「陸恆,你瘋了麼?

「你在做什麼?」

他按住我的手:「噓,我現在沒瘋,我清醒得很。」

陸恆眼神執拗:「我們不能分手,我不能跟你分開。

「你留在這裡,你會想通的。」

「你有病!你這樣是違法的!」

「為什麼要分開,我們很相愛不是麼?」

陸恆神色看似平靜,卻帶著Ṱųⁱ幾分癲狂:

「隻要你生活裡不再有別人,你就會回來,不要改變就像以前一樣愛我,你說過你會永遠對我好的。」

我絕食抗議,陸恆也不怕,就微笑著看我。

親自為我打營養液。

我跟他虛與委蛇,他也不聽,固執地把我關起來。

陸恆瘋了。

時間不知道過了多久,陸恆這幾天一直在拿東西回來。

過去的錄像帶,我喜歡吃的,還有所有有我們回憶的東西。

今天,他帶了一件婚紗。

他像是欣賞名畫一樣,痴迷地看著這件婚紗:

「書瑤,今天我們就結婚。

「你說過你喜歡這個牌子的婚紗,我給你買來了。」

「你到底想做什麼?!」

「陸恆!我會恨你的——」

陸恆上前一步捂住我的嘴:「不要恨我,你隻能愛我。

「你隻能愛我。」

我驚慌地看著陸恆癲狂的眼神。

他瘋了。

我必須自救。

「陸恆,我們結婚,邀請誰來呢?

「我們不可能兩個人辦婚禮吧?」

陸恆揉揉我的頭,微笑起來:

「阿瑤,等我們回到過去,你就能出去了。

「現在,你隻需要好好做你的新娘子。」

我陷入無盡的絕望裡。

陸恆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陸恆轉過身去擺弄婚紗,給我往身上套。

一直緊緊鎖著的門突然一聲巨響。

門上一個大洞,我還沒反應過來,就有人靈活地跳進來。

他站起身我才發現是宋之聲。

宋之聲上前一把按住陸恆,他身後跟了幾個警察,還有一臉焦急的陳璐。

陸恆被幾個人壓在地上,狼狽的不能起身,他固執地看著我這邊不肯離開。

「阿瑤,我們要結婚的,我們要結婚的!」

陳璐上前給了他一個耳光,狠狠罵他:「瘋子!

「白書瑤認識你真是倒了八輩子霉!」

17

一片兵荒馬亂裡,我被送到醫院做全身檢查。

陸恆也被警察帶走。

宋之聲跟我一起到醫院,他進來得太急了,手臂挫傷,成了唯一一個重傷的人。

「你怎麼知道我被陸恆關起來了?」

宋之聲撇嘴:「陸恆那個傻逼還用你手機給大家發消息,說你回老家了。

「他把我拉黑了!」

「我這種大帥哥,怎麼可能會被拉黑!肯定是有人搞鬼。」

我深吸一口氣,還真是多謝宋之聲的自信。

「陸恆他——」

陳璐沒好氣地說:「死了。

「你關心他幹嘛?

「他自己出軌,還好意思綁架你,死一百次都不多!」

我嘆口氣:「不是關心他。

「我們畢竟認識十幾年,我也不想看他這樣。」

宋之聲一邊用冰袋敷臉,一邊道:「沒死,送精神病院去了。

「你放心,這事壓得緊,沒幾個人知道,陸恆去精神病院好好治療吧。」

……

一個月後。

陌生號碼找我:

「白書瑤,我是陳漠雨。」

「嗯,你好。」

「能見一面麼?」

我拿著電話,思緒飄遠。

「算了吧,你有什麼事情麼?」

陳漠雨停頓片刻:「我知道你心裡怪我。

「我要出國了。」

她自嘲地笑笑:「拖陸恆的福,我現在隻能去國外發展了。」

我打斷她:「陸恆固然有錯,你也不是全然無辜。」

「我當然不是。

「但我還是想說,我不後悔。」

ṱű̂₆我哼笑一聲。

「陳小姐,我希望以後的餘生,我們都不要再見了。」

「我也希望。」

我雖然知道事情的根源在陸恆,但這不代表我能毫無芥蒂地跟陳漠雨相處。

事到如今,我隻希望他們都不要再出現在我的生活裡。

18

三個月後。

陸恆的助理找到我,他說陸恆治療效果很好,想見見我。

我想了很久,還是決定去醫院看他。

即使不是戀人,我們也是相識多年的人。

陸恆穿著病號服,他瘦了很多,神色平和許多:

「對不起,阿瑤。

「嚇到你了。」

我沒辦法輕松地跟他說沒關系。

隻好笑笑:

「你好好治療,以後會好的。」

他點點頭:

「嗯,謝謝你。」

我坐了一會兒,卻不知道該跟他說什麼。

聊以前還是聊明天,似乎都沒什麼好說的。

陸恆倒是看起來很開心,跟我說了幾句醫院的事情。

盡管我們的愛情不太體面地結束了,但我仍希望他能好好生活。

探視時間結束,我出門的時候,陸恆叫住了我:

「阿瑤,我們分手吧。」

他含著笑意看著我,認認真真地說:「你走吧,不要再想起我這種混蛋了。」

他擺了擺手,跟著護士離開。

我愣愣地走出醫院。

外面,停著宋之聲的車。

知道我要來看陸恆,他非要在這裡等我。

美其名曰:保護你的安全。

但是這一次看過陸恆以後,我清楚地知道,陸恆不會再糾纏我了。

我們都清楚,那些相依為命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宋之聲開車送我回去。

路上,我打開微博,首頁飄著陸恆的新微博。

陸恆 V:跟我的全世界好好道別。

配圖是我當初還給他的那張過期電影票。

粉絲以為陸恆在懷念過去,配合著說出了陸恆這些年電影。

【陸導未來可期!】

陸恆點贊了這條評論。

我突然心悸。

「宋之聲,掉頭!」

「什麼?」

宋之聲被我催著掉頭,急匆匆地往醫院趕。

陸恆從來不是一個肯灑脫放手的人,我覺得他這句話,更像是告別遺言。

……

我們趕去的時候,陸恆已經被拉去搶救了。

他從 18 樓跳下來,一點餘地都沒給自己留。

19

告別儀式後,我帶著陸恆的骨灰回了老家。

他葬在我爸旁邊。

我媽老了很多,才送走我爸,就又接到陸恆的噩耗。

她哭了很久,怨自己沒有照顧好陸恆。

我留在老家,陪了她很久。

陸恆走後一個月,我收到了他生前寄給我的信。

【書瑤,收到信的時候,我應該已經走了。】

……

【我可能從來都沒有走出我爸媽自殺那間房,對不起,我應該帶給你很多傷害。】

【我知道自己不正常,所以我越發歇斯底裡,我怕你離開,隻能一次次試探你對我的真心。】

【但這樣隻會把你越推越遠。】

……

【這個世界不會好了,我的世界不會好了。】

【我的承諾,希望下Ṫū₉輩子有機會兌現。】

信封裡,放著一張去冰島的機票。

我們走出小城,輾轉十年。

他依舊沒能擺脫心裡的枷鎖。

我不是他的救贖,愛情也不是。

他從來不曾信任過任何人,包括自己。

這一次,再也沒有人陪我走那條放學的路了。

舊時橫塘明月路,少年郎,不知愁。

白馬春衫足風流。

到如今形單影隻,心似寒秋,故地怎重遊?

……

一年後,我獨自去冰島看極光。

飛機上,有人跟我鄰座的大哥換了個位置。

我取下眼罩,就看到宋之聲歪著頭對我笑。

「這麼巧?」

「不太巧,我特意追著你來的。」

我笑了笑:「我暫時不想戀愛。」

宋之聲也笑了:「我懂——」

我打斷他:「不,這次是真的暫時。」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