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無明月照錦年

第7章

睜眼閉眼全是跨年夜那一晚的環球影城,月月伏在地上,望向我的最後一眼……

那是這一生,月月見我的最後一面。

陳誠說,ICU搶救那一天,他徵求過月月的意見,但是她拒絕見我……

我每每想到那個畫面,都會嚎啕痛哭。

原來月月竟這麼恨我……

她連個讓我祭拜的地方都不留給我……

她竟要用這樣的方式,冰冷地懲罰我,讓我生不如死……

我錯了,月月,我真的知道錯了。

我不該仗著你對我的溫柔和深愛,一味的逼著你懂事,逼著你體諒……卻忘了你孤零零一個人在這世上,沒人疼沒人愛,你隻有我可以依靠……

可是我真心真意的悔過,你還能回來我身邊,再看我一眼嗎?

哪怕入我夢裡一次,也好啊……

除夕那天,我勉強能下床了。

看著我媽哭成淚人的樣子,我笑了。

「媽,別哭了。」

你的愛,讓我窒息……

「我想去給我嶽父上個墳,說聲對不起,是我沒照顧好人家的寶貝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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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家門前,我又回頭看了她一眼。

「媽,保重。」

嶽父的墓碑前,擺著一束鮮花,和一些貢品。

我知道那是陳誠帶來的。

而我什麼都沒帶。

我知道我不配,我怕帶了惹他生氣。

我隻是想和他說聲對不起,僅此而已。

北風冷冷的吹過,寒鴉在頭頂悽鳴。

我在墓前跪了整整一個下午。

天色將暮,我才緩緩起身,輕輕撫了撫墓碑,深深鞠了個躬……

下山的路上,我把車窗打開,車速飆到飛快。

遠遠的天邊好像起了薄霧,若隱若現的霧紗裡,我好像看見了15歲那年的月月,正紅著眼睛向我招手。

「錦年,你會像爸爸一樣,丟下我嗎?」

我拼命搖頭,拼命的向她大喊。

「月月,等著我,我來陪你了……」

再也不會讓你一個人,孤單害怕了。

24

陳誠番外:

72歲這年,我終於攻克了治療腎癌的難題。

院長說我為國爭光,為全人類造福。

我們是全世界首個能治愈腎癌並通過了臨床驗證的國家,讓全世界飽受腎癌之痛的患者,終於等到了光明。

可沒人知道,撐住我這個信念並畢生為之奮鬥的,是我心愛的女孩。

更沒人知道,我這份成功有多閃耀,我的心底就有多痛苦。

因為我心愛的女孩,她沒能等到這一天。

我認識學姐,是在我第一次上解剖課的時候。

因為緊張和害怕,不管做了多少心理建設,我們真進了解剖室,看到等著我們動手的真實遺體時……還是慌得手足無措。

學姐是作為優秀生,被老師請來給我們心理疏導的。

她很漂亮,更吸引人的是她的溫柔。

說起話來柔柔輕輕,不管多大的事,從她嘴裡說出來,就好像春風化雨一樣,令人心裡即刻踏實下來。

還有她的耐心和冷靜令人著迷。

多復雜的事,在她那裡,都能沉穩而完美的解決掉,我從沒見過她急躁的樣子,她的情緒總是那麼平和溫柔,隻要站在她身邊,就令人心安。

更令我震驚的是,她還是個學霸。

為了吃透一些國外的醫學資料,她居然跑去英語系拿到雙學位,而且年年兩個院系都拿一等獎學金和三好生,簡直令我懷疑她是不是天上下凡的仙女。

我想追她。

就和無數把她當成女神的男生一樣。

可我這個念頭才萌動起來,就聽說她有一個從高中就在一起的男朋友,我們學校數學系的才子,名字叫祁錦年。

那時候太年輕,躁動的愛情在心底瘋狂發芽,令我十萬八千個不服。

我覺得沒人能比我更愛學姐。

我覺得我可以和那個祁錦年拼個高低。

於是我暗中調查他,甚至上課、吃飯,都悄悄跟蹤他……

一年後,我終於敗下陣來。

拋開這個祁錦年的優秀不說,他對學姐是真的寵。

學姐從來都是溫雅寧靜的模樣,卻隻有在他面前,才露出刁蠻撒嬌的一面。

而學姐望著他的眼底,有掩不住的星光。

好吧,我承認自己是奢望了。

這份暗戀已經很卑微,我不想變得卑鄙。

所以我收起所有心思,真心祝福學姐和祁錦年,然後一頭扎進了實驗室,變成了同學眼裡木訥的學霸。

畢業後我讀博留校,忙得像陀螺。

同在一個城市,我和學姐除了校慶的一次同學會,再也沒見過。

婚後的她越來越迷人了。

我甚至都不敢多看她,我怕被她看出我心底死死克制的小情緒,從此連朋友都做不成。

令我萬萬想不到的是,在那個大雪紛飛的冬至,她打電話給我說她得了腎癌。就在我心亂如麻想要拼力救治她的時候,她居然蒼白著臉找到我的辦公室,跟我說她要把遺體捐給學院……

那天她走後,我哭了。

很丟人,可我忍不住。

醫學院最缺的就是遺體,但是很少有人願意把遺體捐贈出來。

就連我們學醫的自己,都很排斥自己或親人捐贈,哪怕不迷信,可心理上也真的過不去這個坎兒,任憑自己死後被當成實驗室的動物一樣,劃來割去,碎屍萬段……

學姐她,就好像她的名字……

她真的就像天上那輪皎潔無暇的明月,令人神往,又令人敬畏。

後來發生的一切,我想都不願再回想。

那是無論過去多少年,都依然令我心碎的一段日子……

我如果知道學姐會離開得那樣早,我當時寧願休假不再上班,也要日日夜夜的陪著她……可惜我太忙,我每天隻能抽出一點時間去看她,而我又不敢說多暴露出我對她的情感,所以每次都努力板著臉,裝出公事公辦的樣子。

因為我了解她,如果她察覺我對她有愛慕之心,她就一定會跟我保持距離,讓我連照顧她都沒機會。

從前在學校她就是這樣,對於她的追求者,她既然不愛,便一律不給人一絲希望,也就不會給人任何傷害。

她是那麼清醒善良、溫柔懂事的一個女孩……

可惜祁錦年那個混蛋終究還是辜負了她……

也罷,她本就是天上月,重又回到了天上。

這人間不值得……

學姐走後,我也跟學院簽署了遺體捐贈書。

學姐的角膜捐給了一個失明的女孩,後來我常常去看那個女孩,每次迎上她的目光,我都好像看到學姐正笑眼彎彎的看著我……

學院領導還額外特批,把學姐的骨骼做成了完整的骨架,放在了實驗大樓的展廳。學生們每天路過那裡,都會給學姐鄭重鞠躬……

而我更是在無數個難題不能攻克的深夜,或者壓抑無法排解的深夜,都選擇坐在那裡,坐在她的身邊,讓思緒得到安寧和撫慰……就好像學姐一直還在,從來沒有離開。

回到那天,我把祁錦年帶到標本室那天。

他急火攻心暈了過去,我借機還踹了他好幾腳。

但縱然他死,也滅不了我心底對他的恨。

就是這個混蛋,讓學姐生命裡最後一段時光過得那麼痛,就連走的時候,眼角也是掛著淚的……每每想起學姐臨終時眼角的那些淚,我都心如刀絞,痛不欲生。

萬幸老天有眼,祁錦年那個混蛋在除夕那天出了車禍,當場身亡。

他也曾找我簽過遺體捐贈。

想和學姐待在同一個標本室是嗎?

想都別想……

可我還沒來得及把他的遺體分配給另一個苦等遺體等不到的專科學校,祁錦年他媽就來大鬧一場,哭著嚎著撕毀了協議,把他殘破的遺體給帶走了。

沒辦法,就是這樣,哪怕捐贈人生前簽好了的協議,隻要身後家屬來鬧,一樣捐不成。

這也是學姐叮囑我,她死後暫時不要告訴祁錦年的原因。

她對他,真的是心涼到底了。

後來聽說,祁錦年他媽瘋了,天天抱著他的骨灰滿大街找他。

最後被社區的人送去了精神病院。

而祁錦年生前就安排人打掉了那個梁爽的孩子,不僅讓她家的生意破了產,還背上了重債和官司,加上梁爽罵學姐那段錄音也被祁錦年公布在網上,霸榜了好長一段熱搜,這一家人基本就社死了,走到哪兒都被人追著罵,日子過的狗都不如。

祁錦年死後第二年我才知道,他生前已經把股權全都轉讓出去,公司送給了別人,他的錢全都捐給了我們醫學院。

挺好的,我們本來也很需要經費。

我一生都沒有結婚生子,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工作上。

也被我父母逼過,罵過……

可怎麼辦呢,我心裡住著一輪明月,再也進不去一絲光了。

誰逼也沒用,我要過的,是我自己選擇的生活,與任何人無關,父母也不能擺布。

我越來越老了,學生們常常擔心我的身體,不讓我再上手術。

我也不知道自己還能救幾個病人。

但是每多救一個,我都會開心很久。

就像今晚,我又下了一臺手術,成功給患者一家人帶去了希望。

走在醫院裡我當初接學姐住院的那條路上,抬起頭,天上一輪明月,正柔柔生輝。

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學姐走後的月亮,比從前更美些。

我望著明月出神,耳邊好像傳來學姐笑著誇我的聲音。

「陳誠,你真棒。」

我笑了。

學姐,謝謝你。

是你讓我這一生,有所追求,有所成就。

這人間,才沒白來一回。

-正文完-

再無明月照錦年番外(重生):

一覺醒來,我竟回到了15歲那年的夏天。

清早的陽光,溫柔照進我的房間。

窗邊的寫字臺上,久違的課本和練習冊攤了滿桌。

廚房裡正傳來爸爸做早餐的聲響。

我緊緊盯著臺歷上的日期,瞬間便淚流滿面……

我連鞋都顧不上穿,猛地沖進廚房,緊緊抱住了爸爸。

「這孩子,怎麼光著腳就跑出來了,睡迷糊了?」爸爸笑著把我往一邊推,「起開起開,別給我搗亂!」

「爸……我好想你……」

前世爸爸被燒得面目全非痛苦離去的模樣,直到我死,都在剜著我的心。

我好想好想我的爸爸……

很快,我的失聲痛哭嚇到了他。

他笑意盡斂,「是不是做噩夢了?不怕啊月月,夢都是假的,有爸爸保護你,你什麼都不用怕。」

他的話,卻讓我的淚流得更兇。

今天是父親節。

可前世就是在父親節的這個深夜,命運把我的父親推進那場可怕的火災,讓我永遠失去了他。

有幸重來這一世,我可以什麼都不要,我隻要爸爸平平安安好好活著……

真切抱住爸爸的這份失而復得之喜,令我胡亂擦著眼淚,破涕為笑,「嗯,現在不怕了。」

爸爸松了口氣,笑著彈了下我的額頭,「那就快去洗漱,準備吃飯。」

而當我整理好情緒,坐在餐桌前,再次嘗到爸爸為我做的鮮肉小餛飩時,那魂牽夢縈了幾十年的味道,令我明明已經忍住的淚水,卻還是失控的噼裡啪啦往下掉。

爸爸擔憂看著我,「月月,你今天到底是怎麼了?有心事一定要告訴爸爸,好嗎?」

我抹著淚,努力裝作輕松的樣子,「沒事的爸,我就是因為做噩夢想姥姥了,我們今天去姥姥家住,陪陪她吧。」

我太了解爸爸。

如果今晚我們住在家裡,我是絕對攔不住他去救人的。或者,即便我能攔住他,也一定會讓他因見死不救而餘生難安。

所以,我必須讓他徹底避開今夜的事。

「可明天你還要上學,不如我們下周六去?」

姥姥家在北城的郊縣,離我家車程一個多小時,自媽媽去世這十五年來,爸爸每個月都會準時給姥姥贍養費,並且隔一段就會帶我去姥姥那裡過周末。

我堅持道,「接下來幾周我都要準備期末考,就今天去吧,我想她了。」